明明最后一面的时候自己还是有预感的,他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为什么明明知道一个人要离世,身边人却不能辞去所有琐事留在那即将离世之人身边,可仔细想想,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连他自己也是,各种身不由己,不是吗?这个年纪一无所依,吃穿住行全都要依靠父母的给予,又哪里来的金钱财力去帮助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的人呢? 他渴望自己能早日长大,经济独立,自力更生。 可是实际上,尚未成年的他宛如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他无法逃离这片苦海,不断挣扎,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愿成为傀儡。 估计,向森根本就不知晓在自己生命中还有这么一号重要人物吧。 几个小时后向南嘉到达火车站,他失神的穿梭在人流中,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这副躯壳并不属于自己。 搭上回家的客车,这时已经天色渐黑,腰腹间传来阵阵隐痛。他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肠胃的毛病又开始作怪。 抵达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绕过黑压压的人群,向南嘉艰难的向前移动着,朝着灵堂走去。 “哎,你看这是......南嘉?”围绕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他忽然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在那个盖着几束花朵的冰棺前止步跪下,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那张黑白照片上熟悉而又温暖的面容,可他却忽然没了勇气,鼻尖不受控制的泛起酸涩,眼底涌出一股温热,那股温热在淌过双颊的时候又开始发冷。 这一切,都是再真切不过的事实。 “南嘉,过来。”不知是谁将他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而张大川拉着他的胳膊往门口走:“来给你吴老师烧点纸钱。” 已经临近十月,九月的夜晚已经偏冷,周围的气流冷的他全身僵硬。直到这个纸钱堆旁他才感觉到一丝温暖。 温暖到他想要融化在这片火光之中。 “你吴老师可最喜欢打牌,后来咱们要过日子,我就逼着他不让他打。” “这样也好,也好啊,你可是不知道这个病把他折磨的.......他那么难受还得忍受我的唠叨,估计走了舒舒服服的,他那个性子说不定根本也不会想起我们来。” 向南嘉迷茫的将视线转向张大川的脸上,暖色的火光映照在张大川的脸上,他也愈发觉得他鬓边发白的发丝衬得他弱小无力,分明看到他在笑,可自己心底却感受到止不住的悲凉。 “不会的,吴老师他只是嘴上这样,他肯定也放心不下您。” 听到他的话对面之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向南嘉的膝盖发麻。 张大川起身,随意的抹了一把眼泪:“南嘉你饿了的话就去屋里吃点东西,你肠胃不好,还是早些吃点东西垫一垫,屋里还有几件厚衣服,先穿上别感冒了。” “老师......” 这个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温暖的一如既往,可是熟悉的另外一个人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了。 张大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吃完饭就回去吧,去和陆渊一块儿,明天再过来。” 向南嘉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不远的地方。 陆渊一家就在那里,张晴的眼角红红的,看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而陆成则是轻轻揽着张晴的肩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带着悲悯的眼神投向他们。 陆渊手中还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虽然看上去好像毫无波澜,向南嘉还是看出来了他眼中的担忧。 “陆叔叔,晴姨。” 向南嘉上前打了个招呼,也顾不得此时自己究竟有多狼狈。 “小嘉你也别太难过啊,人总是会有这么一遭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你也别太难过了,当初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以后该担忧的是你张老师,人一旦上了年纪,一个人住总是不太合适的。” 向南嘉自然知道张晴话里的意思。 在家居住的老年人,其中一个离开了剩下那一个,就也很容易出意外。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毫无办法,无法一边学习一边陪伴在大川老师身边。 “南嘉。”不知何时,陆渊已经将手中的衣服披在了向南嘉身上,他的手轻轻握住了向南嘉的手腕,温暖的有些过分了。 “你别担心,这段时间我每周都会来看老师他,不管怎么样以后也会,直到你回来。” 陆渊的语气轻轻的,向南嘉干涸如同荒漠一般的心底也得到了一丝慰藉,陆渊他总是这样,永远知道怎样让他安心。 “好。” “晚上......你要跟我们回去吗?”陆渊抬起黑亮的眸子,眼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向南嘉摇摇头,将陆渊给他的衣服穿好:“我想留在这里,陪着大川老师,他一定比我难过。” “那我陪你。” “好。” 向南嘉其实根本没什么胃口。他看着周围坐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觉得十分碍眼。 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甚至有人还嬉笑着不知道开着什么玩笑。 向南嘉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那是吴老师家里面的亲戚。” 耳边传来的低沉声线将向南嘉的思绪拉回。 他垂下眼睫,心底燃了一把无名的火。
第60章 归尘 “你说,他们是历经的多了,情感变得麻木了吗?” 向南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唯有院中临时拉起来的白炽灯打在他身上,将他的清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陆渊皱了皱眉,将热水送到向南嘉手中。 “从前也是,他们肆意决定猫狗的生死,不会为这些事情难过,心情不会被影响。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 “难道他们生来如此吗?” “可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还是说难道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心情糟糕的时候,向南嘉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不断想到一些糟糕的事情。 “小嘉。” 那杯热水又被放在桌上,取而代之的是陆渊那双的手掌。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四目相对时,陆渊清楚的看到了向南嘉眼底布满的血丝,还有眼角闪着微光的湿润。他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猛的吸了一口气:“但我觉得不应该是。” “至少你我都不会是那样的人。” “经历不同,过往不同,以后的我们也不会像他们那样。” “可我还是……好难过。”向南嘉难掩泪水。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我考大学,没看到我的艺考成绩……” “我想他看看,看看他教出来的我……不差。” 忍了一路的向南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的情绪,崩溃大哭。 “我还想以后我能出息了回来看看老师,报答他们对我的教授之恩,可我还有机会吗,还有机会吗……” 他最为敬佩喜欢的老师,变成天上的星星,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陆渊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这场别离无法避免,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吴诺还是在这个九月中离世了,但与上辈子不同的是,向南嘉赶在当日就返回了。 他记得在上辈子,他只是在下葬那天见到了向南嘉,隔着人群,他只能看到少年悲戚的神情。 那时,大川把他们二人叫到身前,语重心长交代了一些事情。 可当时的他们即使如此,也没有多交流一句。 陆渊紧紧将人揽入怀中。 “大川老师还在。”他轻轻拍着向南嘉的肩膀:“再说,死去的亲人也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关注着我们的。” “你以后做的事情,他们也一定都看在眼里。” 即使陆渊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向南嘉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他还没有做好身边亲人离世的准备。 相比起向南嘉,陆渊显得稳重太多。 曾几何时,已经历经过数次亲近之人的离世。 而最为令他难以接受的,便是向南嘉的死。他最喜欢的人,喜欢了二十几年的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莫名其妙死亡的消息,这才是对他打击最大的。 还是因为抑郁症。 他害怕向南嘉历经太多与上辈子重合的伤痛,害怕向南嘉再次被负面情绪侵袭,怕他再次把自己困住。 他难以想象,以后的向南嘉还要历经怎样的风浪。 他不忍心,看着心里会疼。 摩挲着向南嘉的指尖,陆渊深吸一口气,替他擦去脸上的泪。 无人倾诉的时候,向南嘉肯定会一个人自己消化,顶多也只会透露给从未见过的线上网友。 他忽然也没有那么介意那个牧涂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能有个人一直陪着向南嘉也好,能听着他说说话,听他分担烦恼也不是一件坏事。 向南嘉的手很凉,他捂了很久才捂热,目送着住宅楼前三三两两的离去。罩在上空的白炽灯将那些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冰凉的风拂过,他感受到身侧身影抖了抖。 “还冷?”拢了拢向南嘉胡乱披上的黑色连帽衫,陆渊准备起身。 “还好。”向南嘉轻轻摇头,眼角红红的,一把拉住陆渊的胳膊:“你去哪儿?” 他暂时不想陆渊离开,尤其是在这种没有几张熟悉面孔的场合。 向南嘉依赖意味明显的动作令陆渊动容,他知道向南嘉没说实话,也知道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将掌心覆在胳膊上紧紧抓住自己胳膊那只手上,陆渊又坐了回去。 “那我就在这儿,你把衣服拉好,要是还冷就跟我说。” 向南嘉点头,用力回握住陆渊的手,感受着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才给他一种真实性。 从白天接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从前在S市的一些莫名症状又再次发作。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的发散,感觉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虚幻起来。 沉浸在悲戚的情绪之中,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全是负面的,过往那些不好的回忆侵占他的全部思维,混乱之中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周围被漫天的漆黑笼罩,他如何也逃不出来。 尤其是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又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人站在山崖边。 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那日梦境中的景象,神情默然平静的他,毫不犹豫的从高楼坠下。 “嘭——”的一声,他似乎还能听到耳边自己落地砸出的声响。 他站在一旁,看着地上四肢断裂,脑浆飞溅的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令他作呕。 向南嘉另外一只手无意识的掐着大腿,眼前的一切才又恢复清明。他的目光从冰棺旁燃烧的电子烛火缓缓转向冰棺内那张宛若骷髅的熟悉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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