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想好了,七个多月的孩子,在母亲……在父亲身体里已经成了人形。引产跟生产是一码子事,而且还是两个,对他而言,可能得从鬼门关走一遭。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你或许得跟他商量好了再来做决定。” “商量?”怀金再也忍不住了,他痛苦地蹲下来抱住了头。“可我怎么能…我怎么敢跟他开口呢?” “怀金。” 白银虚弱的声音传来,他立刻赶到他身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什么啊?”李怀金摇着头。“你别乱想行吗?医生都说你没事,两个小崽子也在里面活蹦乱着跳的呢。” “好,那才好。”他轻声说道,“我刚刚昏睡的时候,梦见这两个孩子哭着跟我说,他们不是不想要我了,只是不想看我因为他们再继续受罪。我…说……没关系,你俩有三个爹呢,并且我这既当爹又当娘的……谁来了不得护住你们?我甚至还抱了抱他们,他们那么小,那么软,小白汤圆似的。又很温暖。” 白银隐努力忍着没有哭泣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怀金耳边。 “……怀金,我没事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李怀金听了,他的声音却在发抖。面对随着跟来而一脸担忧的医生,他缓缓问道,“……他,能出院吗?” 医生为难地望着两人。“ 按照白先生的情况来说,肯定是必须要留下来继续观察的……但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出院,我们中央医院已经被炮火连续轰炸一个多月了,这里现在非常不安全。” 医生十分好心,想尽办法给他们弄了一辆轮椅,于是李怀金就这样推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白银,回到了离开还不过十二个小时的家。 回到家中后,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突然有些明白,白银为何如此执着于回家的原因了。家的气味总会令人十分安心,甚至仿佛将白天的疲劳一扫而空。灵芝和小江,先于他们回到家中。女孩见到白银,立马泣不成声。他则是在先安顿好白银之后,把两人都喊到了跟前。 “我们暂时走不了。” “不走了吗?”小江问道。 “嗯。”李怀金取了根卷烟抽了起来。“是我们不走了,你们两个还是要去重庆的。你们跟银银不同,可以用站票,所以挤也要挤着给我离开这里。” 灵芝一个劲地抹着眼泪,又不停地摇头。“我不走!少爷不走,我哪里也不能去!” “你跟着我们后天,万一哪天不小心被炸死了,你想看你家少爷难过是吗?” 小江也拒绝了这个提案,“我也不走,二爷,哥哥跟着三爷一起去了前线,您身边现在只有我了,我跟灵芝姐都走了,谁来照顾你跟少君呢?” “我俩用不着你们管,怎么?你不相信我能护好你主子?” “可少爷他从来都没离开过我……” “都什么社会了,还搞这一套主仆呢。”李怀金掐灭了抽了一半的烟头。“行了,就这么说,你们两个明天早上就拿着包袱,赶紧给我滚蛋,去重庆找白家人。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俩的脸,听见了吗?” 可灵芝要死要活的,说要是赶她走的话就立刻跳秦淮河自杀。李怀金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留下。但他也不怎么放心,小江一个孩子只身前往重庆。第二天一早亲自送了他。 今天车站没有空袭。怀金想,也许今天走就走得掉了。可白银如今也是铁了心要留在家里,把那两个讨债鬼生下来。与小江分别的时候,这个总是表情寡淡的孩子,第一次落下了泪。 “二爷……二少爷!” “你哭什么呢?半大不小了都。” “我舍不得您啊……” “你要是真想我开心,就记好去了重庆应该怎么做。”李怀金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给我重复一遍,到了重庆你第一步该做什么?” “我……”小江哽咽着,“我下了车,就立刻去警察局,说我认识刘铭刘队长……” “嗯,然后呢。” “然后……托他替我去找廖婉婷小姐……” “记好了,廖小姐教的是英文。” “是……” “还有呢?” “还有…还有……” 李怀金无奈地笑了一声,他拍了拍小江的肩膀。 “让廖小姐好好教教你,你去考学校,读医学,读法律,随便你,只要你想学的,去做什么都可以。好了,不说了,去吧,就快检票了。” 小江平安到达重庆的电报传来,已经是十一月中了。几人这两个月来,或者说大部分愿意继续留在南京的民众,也已经习惯这种水深火热了。人是适应性非常强的动物,渺小却又伟大之处便在于此。李怀金把河厅收拾了出来,几人干脆住进了地下。而在外面铺满了沙袋,把这河厅直接进化成了简易防空壕。 他拿着电报,兴高采烈地下了梯子来找白银。烛光摇曳之下,白银那张总是平静温和的脸露出微笑。 “我说那小子一个人没事吧。”李怀金笑道,“别看他闷闷地不说话,鬼精鬼精的,聪明着呢。” “婉婷说连儿生了个女儿。” “嗯,你弟弟的孩子,你这个当哥哥的,以后两个崽子反而要喊她姐姐……”他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我之前就想问你,你弟弟也是双胞胎,你家是怎么回事?” 他点点头,“是,我曾祖父的父亲,也有一对双胞胎妹妹。不过,谁知道呢……” 二人正说着话,听到头顶入口门咚咚的声音。是灵芝敲着门。“二爷,韩大夫来了。” 李怀金匆忙起身让位。韩秋如几乎每天早上都来,他就快要足月了,韩秋如说双胞胎的极其容易早产,因此不辞辛苦地每天都来给白银免费听诊。 几周前,李怀金在巷子口看见韩氏医馆开着门,他还以为里头进了偷药的,便想着进去抓贼,结果看见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的韩秋如。 “噢,我爹九月初的时候病逝了。说来也好笑,他不能吃辣,偏要吃那口辣子鸡,被辣得呛进肺之后,一口气没喘上来。也没受什么苦就是。” 她说得轻描淡写,看也不看李怀金一眼。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呢?这个地方如今,只有里头的人想出去……” “我是医生,爹很开明,花了毕生积蓄送我去日本学医,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先进医学带回来。我出生起就生活在这栋房子里,这秦淮河旁边了。现在不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吗?我得命也没什么,豁出一条命,哪怕多救一个人也是好得。对了,你家那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么样了?” 有韩秋如每天来听诊,李怀金说不出地放心。她虽然不是学产婆那一当,但怎么说也是个留过东洋的医生。韩秋如摘下耳朵上的听诊器,难得见她脸上带了点颜色。 “很活泼。” 她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 “嗯,感觉出生后……白银,你可得有得折腾,成倍的那种。” “那我能怎么办?”白银苦笑道。他如今整个人都是浮肿的,脸色蜡黄,但五官还是像过去那样清丽。“两个讨债鬼罢了。” “讨债怎么能讨你的债呢?你明明是最可怜的那个。应该谁种的果就找谁讨去。” “啊?”李怀金正在出神,突然被点了一句,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反应过来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行啊,那我乐意。” “孩子名字想好了吗?” 李怀金正准备回话,白银却先他点头应道。“嗯,都想好了。” 这是他也不知的消息,李怀金有些急了。“你什么时候想好的?怎么不告诉我?跟我商量?” “我生的,我跟你商量干什么?” 韩秋如也跟着点头。“你既是母亲也是父亲,孩子跟着你姓,会很有福气的。” “是吧?” 李怀金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迫切地想知道,白银给孩子取了什么名。眼看着韩秋如就要走,他准备等她走后,仔仔细细地问白银一番。而韩秋如的手刚握住扶梯,那正方形的天窗门又一次急促作响。 “二爷!少爷!” 灵芝用力拍打着,喊得很着急。 “怎么了?” “二爷!是…是咱们家的……” “哥!” 听到那人熟悉而久违的声音,屋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愣住了。天窗被拉开后,果然是李怀玉笑着探出了身。 作者有话说: 我赶,我赶,我拼命赶,下一章就是终章了,he,一定是he、请大家放心好肯定he,没有一个人死去的世界
第56章 终章 【来生】 李怀金弄了个菜篮,上头拴着绳子,专门用来把煮好的吃食从上头送往下面,给没办法来回爬梯子的白银送饭。结果他下去一看,刚回来的弟弟跟白银二人仍旧依偎在一起。 “行了,别只顾着卿卿我我,先来吃饭吧。你刚回来,不饿吗?” 怀玉苦笑摇头,“饿过头了,就不知道什么叫饿。”他一手搂着白银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放在他那出怀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不但捡了条命,还能见到你们,吃饭哪有你们重要?” “哎,后面那‘们’字就大可不必了吧。我才不见得你有多想我。” 白银这段时候,情绪就宛如一潭平静的湖水,有时候让李怀金觉得他都寂静得可怕。他大多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捧着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那些书几乎都要被他翻烂了。可一见到李怀玉回来,他挣扎着下床,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又踉跄着步伐扑进弟弟的怀里。 还哭着叫他名字,哭得像泪人,连现在去看,眼睛都还是红红的。怀金并不妒忌什么,他过去也是有这样的待遇。虽然也是过去的事情罢了。 他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桌上摆好碗筷。说是做了饭,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盘炒包心菜,以及少少的一碟腊肉,米也是有的。单独的那一小碗蒸蛋是白银一个人的。这些已经比大多数人吃得好太多了。从三个月前的八月开始,从天而降的炮火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袭击着仍旧舍不得这座城市的人们。从混乱的银行取钱比登天还难,所以李怀金只能靠着典当家里值钱的东西来跟人换取吃穿用度。 李怀玉这才松开白银,他从床上跳着站起来,飞快地走到他身后,整个人自他背后从上而下地紧搂着他。 弟弟力气那么大,当哥哥的居然快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你怎么跟那小屁孩子一样!哎!别压在我身上!快松手。” “我以为你们已经走远了,本来都不打算回家的。但今天早上没有警报,想了想,还是回来看一眼……我幸好是回来了。” 兄弟俩就坐在木头箱子上吃饭,就连往常吃饭总要人端道床边的白银跟着也下了床。他穿着一身灰布大袄,是前几日拆了两件旧袄子拼在一块缝制的,能遮得住他的身子。但他坐不了这么矮的木箱,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是给他留的。几乎是死里逃生后的久别重逢,再次围在一起,三人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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