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了解事情原委的谢治群心急如焚,督促道:“穗穗,下回你再想自己做饭,可以先问问哥哥要注意什么,好吗?” “好,不过我觉得大哥不会再让我进厨房了,哥哥,你不知道,大哥刚进医院的脸有多黑,快吓死我了,我一看见他,我就害怕,然后肚子就更疼了,大哥催我睡觉,可他一直在旁边看我,我根本就睡不着。”五妹拉低声量,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见是梁念诚,她赶忙说:“哥哥,大哥回来了,我把电话给他。” 梁念诚脚步一顿,听见五妹的话,被倦意裹住的面色露出一丝温和,想起今天一天都没和谢治群联系,就忙不迭地接过电话,“治群哥,抱歉,今天拖到这么晚。” 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就猜测这人很疲惫,谢治群不由得心疼,“不用和我道歉,念诚,穗穗都和我说了,你在医院有租床位吗?” “嗯。”梁念诚紧盯窄小又简陋的床铺,脑海中闪过起谢治群在上海租房的床,也是很窄,计划工期结束后,抽空去买一张宽敞的大床。 “念诚,你怎么没休息,这都多晚了。” “睡不着。” “那我陪你。” “怎么陪?” “你先躺床上,别挂电话,我想等你睡着后再挂。” 谢治群突然有些不讲理,对梁念诚的忍让吹毛求疵,他一直不喜欢梁念诚总顾虑别人,而让自己处于困顿的处事原则。 梁念诚曾亲口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可谢治群至多盼望的是梁念诚的一句“我需要你”亦或者“我很累,你来陪我吧。” “好。” 梁念诚心口一鼓,依从吩咐,侧躺到床上,把电话放在床头,假装谢治群就在眼前。 据说有时候太过思念一个人,就会在梦中相遇,他摒弃了无神论主义,遂阖上沉重的眼皮,带着对未来的期许,陷入意识的休眠期。 另一头的谢治群认真地聆听电话传来的呼吸声,掰着手指,考虑这次回乡,要先去看望母亲,把话说通,这样一来,他算是把自己的后路斩断,但如果是为了梁念诚,一切都值得。 十月中旬,梁念诚搬回糖厂的宿舍小住,期间在周围的街巷闲逛。 时代变迁和经济发展日渐繁荣的缘故,陈旧的商店都改换门庭,时不时有时髦的外商驻扎,五金店变成了装潢闪亮的珠宝店,包子铺彻底翻修,变成旅游风味饭馆,当年的写字楼还在,旁边多建出一栋楼,铁阀的保安大爷换成陌生的面孔,诸如此类令人耳目一新的变化数不胜数。 这五年里,梁念诚都会反复地逛同一条街巷,凭借熟悉的坐标来怀念谢治群。 这次他又回到刘阿姨的店铺,店铺门前停有一辆货车,几个人在卸货,他撸两把袖子,上前帮忙。 许久未见的刘远看见他,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遂扭头朝店里大喊,刘阿姨骂骂咧咧地迈小碎步出来,一看见是梁念诚,饱经风霜的面孔立马绽出笑颜。 卸完货,刘阿姨给他送来一瓶水,问他之前有没有见过谢治群? 拿水的手停顿了一下,梁念诚心不在焉地问:“有见过,他之前来过您这吗?” 刘阿姨年纪大了,也不卖关子,发自肺腑地坦言道:“前段时间是来过一次,小谢变化不大,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个时候我还在他面前提到你。” 梁念诚脸一红,喝口水压惊,“您怎么……治群哥……他说了什么?” 刘阿姨笑着说:“我一个半百的老太婆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在我这就跟透明似的,我只说你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帮我,喜欢朝同一个方向发呆,像在等人。小谢听了,触动蛮大,只说自己很遗憾没有见证你的成长,他这五年,总会想起你站在街头落魄的身影,你这么善良乖巧的小孩儿,应该是要被人好好疼爱的,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人。” 梁念诚眼眶一湿,肩上拂过刘阿姨温暖的掌面,捏紧水瓶,“谢谢您。”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给谢治群打电话,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治群哥,我想你了。” 谢治群有些动容,他不知道此前梁念诚经历了什么,但这句话难能可贵,等同于“我需要你。” 便言简意赅地回道:“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
第65章 六十五 ======= 一个星期后,谢治群搭上回乡的飞机,同先前打算的一样,他的初站是到省会看望母亲。 近几年母亲性格变得开朗,与父亲亡故时终日的消沉有云泥之别,大致朝好的方向发展。 母亲住在城市边沿一片老旧的小区,离农村比较近。 当地民风淳朴,街坊邻居都惯用热情的态度待人接物,孤寡的老人居多,年纪小的晚辈则比较忙碌,通常都会赶往城中心上班,直至周末才脱离工作的束缚,回归家庭的温暖。 母亲年轻时热衷舞蹈,成家后便逐渐与文艺团的亲友疏远,如今韶华不再,丈夫离世,唯一的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她生活的重心又转回年轻时的爱好,时不时和几个邻里的姐妹,组团排练,参加文艺汇演。 谢治群有时候打电话问境况,耳闻的都是上世纪的歌曲,母亲貌似比他还忙碌,句不过三,便催促挂断电话。 谢治群来之前给母亲打电话,公交没到站点,他就透过玻璃门,远远望见守候在公交站前一个矮小瘦弱、稍显佝偻的身影,和印象中差别很大,以至于下车后,他便冲动地把母亲揽入怀中。 母子俩久未见面,重逢的喜悦一直延续到家门口都难以平复。 母亲笑容满面,头发后梳,银色的发髻扎得油亮,颧骨生出小块的老人斑,逢人就介绍他是自己的儿子,依绊彼此的资历谈笑风生。 谢治群在此之前以为母亲过得很好,直看到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简陋的桌凳和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以及石砖地板,皆被带霉味的抹布拾掇得锃亮,挥发一股腐烂的朽味,窗前的几株绿萝枯萎了,叶子发黑萎缩,有种虚假的整洁。 他踌躇不前,握在门把的手爆出青筋,记得儿时母亲无论有多忙碌,也不会忘记给绿植换水,干燥的地板也不会用发霉的抹布一洗了之。 他不敢看母亲,坐在饭桌上,口拙难言,食不下咽,故而梁念诚的事只字未提。 他不敢想象在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的同时,也让母亲活在阴沟中窥见阳光。母亲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有时候即使是重复的问题,他也当作是第一次。 晚上他心情奋闷,趴在床上给梁念诚打电话,胳膊肘撑立在枕头边上,脑袋贴被褥,耳边塌卧手机。 他比往常安静,眯着眼听梁念诚说话的间或,回答都很简单,瓮声瓮气的。梁念诚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转而问道:“治群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谢治群坐起身,靠在床柜上,深呼一口气,“我可能还要在待几天,我妈情况没我想的那么好。” “待多少天都可以,你和阿姨很久没见面,这是应该的。” 家人对于梁念诚来说是一个弥足珍贵的概念,因而他当然懂得家人最需要的就是血亲的陪伴。 这时他仍在值夜班,是趁交接的缝隙偷跑出来,时不时要回头观察工厂的动态。 谢治群隔了半分钟没说话,母亲的反常是他顾虑的一点,另外一点即是他对梁念诚的愧疚,他有时总觉得眼下的幸福是一个倒计时的沙漏,温存是暂时的,爱是可以幻灭的,他急需付出行动来弥补或者纠正一些看不见的错误,防患于未然,让诸事顺理成章,而不是坐以待毙地欺瞒自己,等到一切不可挽回再来后悔。 此刻他的心很乱,唯一的慰藉便是梁念诚的声音,所以将手机的音量调高,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念诚,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次来还有别的目的,我知道这很突然,也许我们的存在对社会就很突兀,我妈不知道我会喜欢男人,但我不想让我们一辈子躲躲藏藏下去,她年纪大了,我更不想骗她。” “治群哥。” 说实话,梁念诚没有想过谢治群此行的目的会是让自己的母亲接受他,更没想过谢治群也会害怕,他总以为这段感情单方面源于自己,磨难也应该让他多承受,他走到一处更静谧的角落时停下,问道:“你决定好了吗?” “嗯,念诚,我不想让你等。” 谢治群的声音很坚定,没有犹豫,仿佛是预料梁念诚会这么问,其实他曾设想过今后在世人面前,戳穿他们关系时会面临的局面,无论有多难堪,他都会一直握紧梁念诚的手,对所有人开诚布公,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梁念诚盯着地上的影子,藏在乌云中露出头角的月亮落下点光,夜里风凉,他裹紧衣袖,听谢治群说这番话时,血也变烫,忽然觉得这风也不算太冷。 良久,他下定决心,答:“治群哥,你可以把阿姨带来这,孩子们那么可爱,相信她一定会喜欢,如果她能接受我们的感情,那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怕面对,我只怕你难过。” 谢治群有些感慨,承诺谁说都容易,只有梁念诚会坚定不移地履行。他眼底含一滴热泪,忍住没让它掉下来,含糊其辞:“好。” 卧室的门这时忽然开了,母亲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他红着脸抬起头,对梁念诚说“晚安。” 便迅速地挂断电话,把床上的被褥掀开,腾出一个空位,邀母亲坐到身旁。 “以前你念高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我都会给你送一杯热牛奶。”母亲面容慈祥,眉眼似能滴出墨珠,伸手捋了捋谢治群的头发,“刚刚那是谁啊,你好像和他聊了很久。” 谢治群有点心虚,喝完牛奶,说:“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把“重要”二字咬得举重若轻。 母亲朝身后靠,似是要释放出所有疲惫,“治群,自从你爸爸去世,我们好像很久没在一起这么说过话了,妈妈的情绪一直很不好,那个时候,你很累吧。” 谢治群摇头,他知道母亲所说的那个时候具体是指五年前,于是垂下脑袋说:“不累。”但其实是假的。 母亲上前抱住他,把头压在他的肩窝,声音苍老:“那个时候,你是不想离开云湾镇吧。你爸这个人太固执,苦了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出人头地,但我不这么想,我只希望我的儿子健健康康的,过得幸福。” “妈。”这一声谢治群叫得很轻,他圈住母亲瘦小的躯体,哀伤地说:“对不起。” 母亲却没说什么,只是抚摸儿子的脑袋。 次日母子俩逛超市,谢治群认真地挑选一些送给孩子们的礼物。 期间母亲注意到他的反常,却没问明原因,饭后母子俩一起收拾碗筷,送到厨房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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