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市区的空气依旧稀薄,人不多,风的劲儿很大,附近除了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也就这有只剩这家具有藏族风情的供氧酒店了。 酒店是木质结构的小碉堡模样,古朴典雅,挂着昏黄的球形吊灯,方块状地毯由灰白、朱红和藏青三种颜色构成,绣着祥云图案。大厅一角落挂着牛角,桌上摆着的奶茶与青稞饼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不远处就是雪山,皑皑透亮,连绵起伏,在无边夜色里分外圣洁。 仿佛可以净化世人的一切苦难与噩梦。 温故摘掉了帽子,任凭夜风把碎发吹的凌乱。 他穿着件亚麻色的冲锋衣,浅色把他的脸部轮廓衬得柔和,显得气场也淡了,不像平时在法庭上那般锋利,反而像个出来旅游的大学生。 导游还在等人集齐,同样出来旅游的同事欣小薇暂时脱离和另外两个小姐妹的唠嗑,走来闲聊,“学长,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来西藏旅行呢?一般来说,休假不都应该去泡泡温泉,或者去度假村疗养吗?” 她觉得温律师现在的状态,和传闻里描述的,以及隔着办公室玻璃偶尔瞥到的模样不太一样。她的带教律师之前和她说过,温故除工作以外,基本不和别人打交道。 “我一直很想来这里。”温故看向她,笑了笑,“在离大城市太近的地方旅游,总觉得没有变化,所以才想跑到更远的,远离人群的地方,躲避一下永远回不完的消息。” 欣小薇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逃离式的旅行是最能洗涤人的心灵的。 三三两两的人群,渐渐往酒店聚集去。 酒店的手续已经办理好了,向导招呼大家进来陆陆续续的入住。 就在温故站起来,转身往酒店大堂走的瞬间,带着手表的左手腕部忽然被人抓住,随后一个声音在背后乍响。 “……温故!” 自动门在滴的一声后缓缓打开,古朴装修风格的走廊和地毯向他敞开怀抱,大厅里传来低沉藏语的诵唱,或许是诵念经文。 温故的大脑“嗡”的一下,彻底懵了。 他停顿在原地,僵硬了两秒,脑海一片空白。直到他感受到手腕的触感还在,他才成功找回理性,难以置信地回身看去。 目光相撞的刹那,他错愕地顿住,发愣地看着眼前之人。 发梢深黑,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时间在此刻流逝的很慢,仿佛门外有几个世纪的光阴流淌而去,可于两人之间却只像是彗星在无极黑夜中划过的刹那。 时光洪流喧嚣前行,却唯独将他们遗忘在仓皇无措的路口。 他在记忆中,分明已是无可挑剔的模样,此刻却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竟是还没有彻底长开。现在人变得更高挑,整个眉目都透着英气,褪去年少的青涩,成熟了许多。 曾有一次在半夜惊醒时,因为害怕忘记他的模样,他坐在黑暗里一次次的描摹,但越到后面他越模糊了。 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他在下班途中,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碰到了,也再无法第一眼就认出了。 因为那是一个消失了很多年的人,一个他寤寐思服无数个夜晚的人,一个绝对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林止醒。 林止醒在看清来者的片刻也是眼露错愕,停步在原地,没再移开视线,也没松开抓住的手。 “真的是你。” 他语气有些仓促,似是想确认什么。 呼吸骤然漏了半拍,心弦不急不缓地被拨过,于温故的心间不可控制地荡起回音。 温故喉结轻动,有太多的话想要涌上来,可话到嘴边一下就干涸了,半晌后只挤出句。 “好久不见。”
第80章 “你还好吗” “各位走南闯北旅行团的同胞们,进屋领房卡了——” 导游大叔在屋内招呼大家进门。于是门口闲逛、拍照的人纷纷走进酒店。 温故回神,扯了一下被抓住的手腕,林止醒此刻才意识到,边说抱歉边迅速松开。 手腕处的抓力一瞬间消失,空了。 两人匆忙按出行李箱的拉杆,或是勾起斜挎包与背包,走进门,温故的大脑仍然在发晕。 导游在交代各种重要的注意事项,强调明早的叫醒服务与行程,强调虽然酒店是24小时供氧式的,晚上也不需要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如出现比较严重的高原反应或身体不适,务必要及时通知。 温故的双手十指交握,搁在行李箱拉杆上,他看似安静笔挺地站立着,实则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注意力近乎全部被站在旁边、不远处的林止醒吸引。 哪怕他强行拽回注意力,试图去理解导游讲述的话的意思也无济于事,那些带着口音的话语进他耳畔,全都只剩留在鼓膜上的振动,嗡嗡作响。 林止醒似乎也有点无措,几次轻提喉结,都被无间断的话语堵了回去。 好在注意事项很快就结束了,欣小薇低声与温故感叹,“真期待呀,不用上班的5天旅行,我特地把工作微信退出登录了。” “你好!我俩是欣小薇的大学同学,我们仨也是Z大的。”另外两个女孩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一行人拎包拖行李的进电梯,林止醒忽然被导游喊住,似乎在交谈什么事情,而温故被寒暄拉住,先行进了电梯。 他定了定神,将思绪投到周围,微笑着说:“好巧,我毕业的时候你们才入学吧。” “那也不影响学长的光辉事迹啊,我们俩也是校辩论队的,之前有次和隔壁学校打比赛,我们还在赛前研究了学长你当年的视频。”其中高一些的短发姑娘捂嘴笑道,“题目是‘假如重回工业革命时代,你是否还会开启工业革命’。” 大学对温故而言早已成为过去式不知多久了,他沉吟片刻,想起当年的比赛记录视频的确被传到B站过,因此自我揶揄了一句,“那可不是什么光辉事迹,是黑历史啊。” 因为社团没有准备专业的录制设备,用的还是某一位组员的手机。当时只是希望能用来做赛后复盘与总结,所以画质模糊点也无妨。没想到后来被宣传部拉去做辩论队招新视频了。 高个子姑娘摩挲着下巴,打趣儿道,“学长你是不知道,你毕业之后,多少后来的成员都可惜没早生几年,就算考的是痛不欲生的老高考也没关系。” 电梯里的人一层层分散开,拉杆箱的滚轮压过空隙线,发出来三响“咯噔”声到抵达了8楼,电梯内只剩下温故一个人。 古朴长廊在他眼前一道铺开,室内凉快舒适,虽然现在是五月份,本身温度就不高,但走廊依旧跟像开了空调似得,四周有冷空气包围环绕。 房号810。 温故转开密码锁,把行李搬出来。 kindle、iPad、蓝牙耳机、折叠键盘、换洗的衣物、洗漱品和拖鞋、几卷充电线、压缩饼干…… 温故把这些东西都摆好,看着用魔术贴整齐捆牢的充电线,以及强迫症般叠成方块的衣物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房间乱七八糟,抽屉里藏着零食,耳机线可以胡乱缠绕成一团,解半天发现解不开最后干脆扔掉不要的男生了。 而是早就习惯了井井有条生活的成年人。 读法律以及成为律师后的这些年,他改掉了许多坏毛病,也收敛了许多所谓的“脾气”。他越来越会无意识以理性去看待问题或是做事,很少会忽然冒出“我想”之类的心理活动,或是没有什么营养的内心吐槽戏。 微信群里忽然发来消息,导游说晚上20:00到23:00都有夜宵供应,凭房卡去2楼就餐。今天大家刚到拉萨都很累,晚上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明早会以电话的形式进行叫醒服务,集合后一起乘大巴去布达拉宫、羊湖那边游玩。 温故发现大家都陆续把群昵称改成了实名,他点开查看更多群成员后,果然看到了“林止醒”这三个字。 等一下,居然是……是他?! 温故错愕地点开群聊里那个头像全白,标着几个黑色三角形的用户,没有个性签名,没有朋友圈。 这正是一个多月前,他去加微信询问旅行事宜的同龄人! 温故震惊地盯着屏幕,婚礼那日,他喝蒙了酒错发消息的画面,如同按了快进键的老旧电影片般在他脑海里一帧帧光速播放。 「有事工作时间联系:又一不小心孔雀开屏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你不许说我骄傲了。小鳄鱼流汗.jpg」 …… 「空白:抱歉,你大概发错人了。」 「有事工作时间联系:不好意思,今天我朋友结婚,喝醉看错人了。」 「空白:没事,替我祝声新婚快乐。旅途愉快。」 温故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化作粘稠的液体灌入咽喉,让他呼吸困难。他抓着手机,一条一条往上翻聊天记录,由于两人微信上的交谈单手可数,很快就划到了最顶端。 3月17日,下午3:50。 「你已添加了空白,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人的一生里,总有一些时刻会觉得似曾相识,例如某些声音、某些行为或某些画面忽然与很遥远的记忆相重叠,因此当当事人产生时空溯流的错觉,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在过去还是现在,置身于回忆中还是现实。 温故现在正处于这样的时刻里,沉睡在他心里很久很久的记忆画面忽然浮现,他盯着微信顶部的新好友系统提示字,仿佛一瞬间来到了某个清晨。 那是即将去上学的晨光熹微时分,房间里的冷气很足,他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于困倦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微信列表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Z:我在楼下。」 昨天12:30。 「你已添加了Z,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就是那一次加了微信后,他和林止醒才算正式放下偏见,开始好好相处,同样是那次之后,两人的关系才从争锋相对一点点的缓和。 愈发熟悉,愈发变得情难自抑。最终在最热烈亲昵的时候坠入冰窟,落得如今的这般潦草生疏的地步。 温故在恍惚中忽然站起身,下一秒拉开房门想走出去。 在他拉开笨重房门的瞬间,门口的那人被吓了一跳。就见林止醒站在对面的门前,正低头看着手机,此刻抬起头看过来。 他身穿一件灰色风衣,衬得他肩宽腿长,骨节分明的腕部佩戴一块黑色手表,浑身透着清冷的好看。 “你......” “我正想找......” 两人同时开口,又闭嘴,想让对方先说。 “你最近,还好吗?”最后是林止醒率打破沉默。 温故嗯了一声,关上810房门后抵靠住。这是一个寻找支点的无意识动作,似乎是想让自己不显得那么不成熟,还会不知所措。 他说:“我升职了,赚的钱变多了。前段时间陈哲彻结婚的事,你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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