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许愿的伤口,小心翼翼将人圈进怀里护着:“小愿别害怕,一会儿医生帮你逢好伤口就不疼了,我会在这儿陪你。” 目之所及都是尖细的针线和沾血的红纱布,许愿害怕得止不住浑身发颤。 到底是一年级的小o,平日里誓死守护的威风凛凛此刻悉数褪尽,只剩契合年龄的弱小与胆怯。 “爸爸...什么时候来?”分开太久,她嗅着彭南生的味道仍不足以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惊慌,许愿一边抓紧了彭南生的衣袖,一边带着哭腔,嘴角的弧度向下弯:“有...有点疼。” “快了,马上就到。”彭南生放轻声音哄着,既心痛又生气,“他为什么不接你放学?学校离家那么远,你是个omega,才一年级,他到底知不知道很危险?” 许愿坐在他腿上,小小的身躯被冷汗完全浸透。她像一团被折碎的布偶,残破无力,脸上脏脏的。 “是我让爸爸别来接我的。” 然而,她要为许直行解释:“他只是最近很忙而已...要赚钱。” 今天确实是意料之外。 傍晚放学,许愿在食堂吃完饭从学校里出来恰好六点。夏天,天黑得晚,她刚拐进一条人少的路,就感觉身后有人尾随。 回头观察,竟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大叔。 小姑娘当即吓坏了,她加快脚步,对方亦提速向前,眼看就要被追上,许愿便咬牙跑向了公路,正巧有人骑电瓶车经过,否则后面发生的事不堪设想。 以被电瓶车剐蹭为代价,她摔破了额头和手臂。不幸中的万幸,车主是个好心的阿姨,把许愿安全送到医院才离开。 刚开始医生联系不上许直行,电话拨出去,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许愿独自坐在诊室外的叫号区好久,后来才碰见跑错科室取药的彭南生。 无论是被跟踪尾随,还是不幸被电瓶车误撞,哪样单拎出来都足以令彭南生汗毛直立,心有余悸。 恐惧与后怕并没有被上天垂怜的那一点儿好运冲散,彭南生难以想象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恰好来医院复诊,那么许愿只身一人该怎样面对疼痛、孤独和害怕。 因为缺乏与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彭南生转移注意的技巧很拙劣:“没关系的小愿,我们今晚可以先不写作业了好不好?” “好...”许愿埋在他怀里,情绪肉眼可见的很低落,“我不想...缝针。” 彭南生温声安慰:“缝针不疼的,医生会帮你打麻药,一下就好了。” “52号,许愿——” 这时,坐在里面的医生粗着嗓子喊了句:“进来。” 从小老老实实,健健康康,几乎没怎么挨过针眼的许愿瞬间慌了神:“呃,妈妈!” 医生的这一嗓子好像要了她半条命,小姑娘死搂住彭南生的脖颈,哭了:“我不想缝针!!” 于是许直行赶到外科急诊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自己的omega正抱着女儿站在治疗室外手足无措,怀中的小姑娘脏兮兮的,额头和手臂都摔破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第7章 ====== 许直行匆忙跑过去,几乎难缓心头震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缝针?” “爸爸——” 许愿听见他的声音,一回头,又滚下两行眼泪。她拼命伸手要到对方那去:“呜呜——我不想缝针!!” 许直行顺势从彭南生怀里接过她,看来这次是真把人吓惨了,小屁孩生性要强,放声嚎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缝针怎么好?”他手掌宽大而温热,用力揉搓着许愿的小寸头,“别哭了,一会儿请你吃冰淇凌。” 治疗室里,医生再次摁铃催促,彭南生提醒道:“你快抱她进去。” 许直行见到他,恍惚了片刻。边抱着女儿往里走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彭南生帮忙挽起许愿的校服短袖:“走错科室了,碰巧看见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那。” “你要去哪个科室?”许直行停住脚步,转而看向他,“你生病了?” 彭南生不再回答。 …… 清创时小姑娘疼得面色灰白,汗水一道道从鬓角淌落,她坐在许直行大腿上,咬着牙,双睫湿了又干,浑身颤抖得厉害。 闷闷的哽咽声猫叫似的,轻飘飘,但每一下都蓄满了重量,胜过铁锤撞击,狠狠砸往许直行和彭南生心间。 “医生麻烦您了,能不能轻点。”彭南生忍不住说。 医生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很轻了,再轻的话处理效果没那么好。” “怎么搞的啊?伤口摔这么深。”丢掉一个沾满血的棉球,医生严肃提醒,“家长不能马大哈,一定要看好小孩。” “额头要缝针,手臂不用。留不留疤要看恢复期,记得坚持涂药。” 彭南生不放心:“她这么小,打麻药会对身体有影响吗?” “不会。” 医生掰开一个安瓿瓶,注射器在灯管下泛着寒光。 缝针之前要做局部麻醉,粗长而尖锐的针头近在眼前,许愿害怕得不断往后缩,背部抵上一个厚实强劲的胸膛,无处可逃,她彻底崩溃。 “爸爸!!我怕——” 小姑娘生性不服软,做什么事永远喜欢第一个冲在最前面,她从不把“害怕”挂嘴边,可这回着实没心情维护形象了,许愿完全跨下脸来,哭声变大,变尖锐:“好疼啊!!不要缝针!” 滚烫的泪水一滴不漏全掉入许直行的掌心,他宛如握住了一把锈刀,越想收紧,刀刃嵌得越深,越接近骨肉。 “没事的,不疼,打了麻药就不疼了。”许直行硬把她的头扶了起来,释放出安抚性的信息素,尽可能更轻柔些,“你不是最厉害么?缝完针回去就可以和你那群小弟炫耀了。” 能不能吹水炫耀还不知道,许愿现在疼得意识混沌。 睁眼闭眼都白花花的,泪水将视线搅作一团,耳边滴滴答答的机械声总不消散。 她从哽咽到抽噎再到嚎啕,刺穿感在表皮上划拉,许愿盯着挂在墙壁的一面镜子,镜中自己如惴惴吐丝的蚕虫,一针一线,最终缝合成密不透风的白衣。 盯久了,又生出一股眩晕,她不再是白衣,而变成被拉扯得团团转的陀螺,待定睛一看,镜子没了,场地也发生转移,身旁只剩激烈争吵。 “许直行,你争她抚养权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算不上厉声呵责,但彭南生的表情很差:“她才六岁,还是女omega,你是怎么敢放心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回家的?”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周遭所有的嘈杂都成了助燃剂,许直行也懊恼,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只动唇吐出几个无力的字:“没有下次了。” 彭南生略过他的担保,冷声质问:“今天发生的事你怕么?” 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被猥琐中年人尾随还是被电瓶车撞倒要缝针? 后知后觉的恶寒兜头而下,许直行深陷沉默沼泽之中。 “你根本不怕,也不在乎!”彭南生自问自答,抽了一口冷气,“对你来说,小孩能散养就散养,你永远在忙你的事情,忙你的工作,任何人都休想打扰到你。” 许直行皱眉辩驳:“我只是这段时间忙而已,之前都是天天接送,你不要刻意把我对她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是吗?”彭南生顿下来看着他,十足镇静,眼圈却先红了,“可你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小愿的出生不也是个意外么?” “你一直这么以为?” 明明是自己发出的疑问,许直行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失落。 如沸的心绪中渐渐燎烧出一缕委屈,他压了压干涩的喉咙,只觉得有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半晌,他哑声道:“许愿是我和你的女儿。” 我、和、你、的、女、儿 这五个字犹像一块被切割的不规则棱镜,尖角扎在许直行身体里,碎渣飞迸,狠狠划伤彭南生的神经。 俩人紧密牵扯着,连带五脏六腑都剧痛。 争执爆发后,安静下来便是低到谷底的冰点。 周围环境杂乱,病人往来,叫号机永不停歇…与这般纷扰、无序杂糅在一起的,还有许直行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 彭南生攥了攥手中的药袋,顷刻,又虚虚松开。 “接。”他唇微张,冷冷丢出一字。 许直行抽出手机,同事的痛诉声贯彻整个医院—— “许主任!!你去哪了啊?” “怎么突然请假?” “咱部门负责的板块,临时换人去讲PPT,效果大打折扣,上面的人好像很不满意!” 劈头盖脸的责问令许直行心生烦躁,他将手机移远一点,对视上彭南生隐含愠怒的眼睛。 “我不是把修改好的文件发过去了么?”许直行揉揉许愿的脖颈,然后快步拐进安全通道,“没有具体指出对哪里不满意?” “应该不是我们的计划书不行,临时派了小胡上去,你懂的,一个新人,没经验,没胆量,讲得磕磕巴巴,半天抓不到重点,没等讲完就被喊停了。” 许直行听得上火,反问:“都知道,都懂,那为什么还让他去?!” “安排人之前不过脑子的吗!” 同事慌了,支吾半天,坦言:“主、主要是没人敢...担这个责。” “主任,您看您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集中讨论一下,想办法弥补。” 许直行攥着电话的手关节渐渐发白,青筋血管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默立良久,他没什么精力再问责:“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等、等下。”同事战战兢兢,结巴道,“经理他、他问你今晚能不能...再赶回来一趟。” 许直行直接挂断了通话。 是不是所有的社会底层人都过成这样? 夜以继日,循环往复,不止不休。他总是会想,人终其一生究竟为了得到什么。 婚姻,家庭,孩子,事业。 许直行觉得荒唐至极。 一个山谷连着另一个山谷,低洼之后还是低洼。 阶级有问题,能力有问题,运气有问题,他这个人似乎总摇到下下签。 结婚后感情不调,成了家破镜难圆,有小孩却力不从心,建树未遂而被压榨得一文不值。 如此烂人,谈何情理。 许直行扯着嘴角摇摇头。 手机还在不要命地震动,弹出工作群的消息,有法院的二审短信,几十条未接电话和每月固定的扣费账单。 屏幕的亮度很刺眼,许直行靠墙粗喘,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无一不在宣告着他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失败的领导。 黑暗中,那块幽绿的指示灯忽明忽灭,楼道里空空如也,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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