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见他要联系彭南生,立马急道:“爸爸!不要!”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妈妈很担心!”许直行厉声呵斥,无视她的请求,果断给彭南生编辑了一条信息。 客厅里很快陷入无声死寂,僵持感从四面八方涌灌进来,父女俩隔着条走廊面面相觑,产生了六年来第一次激烈的摩擦碰撞。 将手机扔在餐桌上,许直行的情绪开始平复。 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炙气,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吼了人。 定神细看,对面的许愿已经懵了。 小姑娘显然还沉静在那声严肃斥责里,这是六年来,许直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脾气。 以前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对方永远都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戏谑模样,好像所有琐事在他面前都无足轻重,就算天塌下来了,许直行也会笑嘻嘻地调侃“没关系,我又不揍你。” 可今天不是。 许愿从没见过对方这副触怒的面容,震惊与悲伤铺天盖地同时吞没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遵守约定,每年和许直行一起庆祝生日而已。 但事实上她好像弄巧成拙了。 委屈交织着困惑猛烈冲撞她幼小的心房,有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许愿鼻梁骨一酸,眼尾莹润泛起潮气,周围的皮肤瞬间涨红,看起来马上就要落泪了。 许直行蓦然心软,刚开战,他就败得一塌糊涂。 情绪的感染力最具杀伤性,尤其还是从与自己血脉相融的女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么委屈,那么哀伤,小姑娘罕见地没有失控叫闹,就这样一眨不眨,悲楚可怜地看着他。 许直行顿时想反手给自己来一巴掌。 他慌张失措地跑过去,率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应该大声吼你。” 泪花在眼眶里飘摇打转,许愿强忍着憋回去,哽咽道:“坏爸爸!你好凶,再也不要理你了!!” “对不起...这回全都是我的错好不好?”许直行感觉一颗心脏被人高高提起,他着急把小姑娘没吃几口的煎饼果子送回对方嘴边,语气竟如失足少年般无措,“别哭别哭,凶归凶,又不是不爱你了。” “我没哭!” 一生要强的中国omega含泪吃了两大口煎饼果子,然后又抽抽噎噎坐回沙发上,并不打算理人。 “对,你没哭,是我要哭了。” 事实证明,一个合格alpha的标准,就是要向任何时期、任何年纪的omega低头妥协。 许直行在跌宕起伏的心境中束手无策,只好将小朋友抱在大腿上哄问:“是妈妈对你不好么?不喜欢那里?所以才偷偷跑回来?” 没理由啊。 这句话就连许直行自己说出来时都感觉荒谬,彭南生对女儿的宠爱与他不分上下,甚至比自己更深更重,除非是那个姓项的.... 想到这点,他脸色骤变,然而下一秒,许愿吸溜着笋丝开口:“没有,妈妈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妈妈。” 许直行略过她的回答,单刀直入:“有没有其他的alpha和你们住在一起?” “没有。”小姑娘揉揉湿漉漉的睫毛,“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许直行放下心来,丝毫不介意女儿把油渍滴到自己的白衬衣上。他将下巴抵在对方刺扎扎的小寸头上摩挲着,趁人还愿意搭理自己,抓紧问:“这两周妈妈都带你玩什么了?” “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监督我写作业,检查我写的作业。”小姑娘声音闷闷的,明显缺乏神采与活力。 许直行倒是听乐了,这完全符合彭南生的个人风格,正经又刻板,对小姑娘的栽培目标大抵是清北名校起步。 他问:“一点娱乐项目都没有?” “...还是有的。”许愿靠在他怀里,晃悠悠翘起脚丫子,“妈妈允许我和楼下的小猫小狗玩,每天都会给我烤不同口味的饼干,他做饭太好吃啦!同桌说我变胖了...我想揍他。” 被爱裹挟长大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眼睛尤其透亮,里面装着波光粼粼的清潭,声音像沾了白砂糖,甜腻腻,细绵绵,幸福多得根本藏不住,咕嘟咕嘟变成粉红气泡,争先恐后从身体里冒出来。 “是吗?”许直行几乎能透过小姑娘的描述,切实看见彭南生和她朝夕相处的和睦场景。 那种温馨融洽的画面他是能想象出来的,毕竟他曾经攥在手里,拥有过。 “那你为什么偷偷跑回来?”许直行又把问题绕回原点,他悉心教导,“你偷偷跑回来,妈妈会很担心,很难过的,知道吗?” “但、但是我不回来,你也会很难过。” 许愿倏然转身,语气中没有六岁小孩的稚嫩,她是这样直接地拆穿许直行:“爸爸很想我,可爸爸从来都不说。” 一种直击灵魂的重力轰然砸下,五脏六腑被碾成碎末,许直行像被钉穿在了十字架上,每一次呼吸都顿塞迟凝。 可是小孩子哪懂什么长篇大论,弯弯绕绕,很多话想说便说了,很多事想做便做了。许愿也是第一次和她爸爸面对面聊表心意,或许这个一年级小孩子的语言组织能力算不上强大,但她拿出的赤诚却是肉眼可见的。 俩人久久地凝视彼此,话音停顿后,屋内落针可闻,父女俩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忽然,许愿猛地将整张脸扎入许直行怀里。 一声如细丝般的呜咽闷在衣服中,许直行感受到有灼热的液体汩汩不绝流出来,衬衫被迅速洇开一片,湿漉漉糊在了腰腹间。 终于,储蓄了很久很久,连同刚刚一直强忍着没成功发泄的泪水在这时喷涌而出了。 许愿的哭声并不嚎啕,相反,是那种竭力克制的。 她双肩猛颤,体温寒凉,因为憋得太用力,时不时剧烈呛咳着,她把拼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贴住许直行,好像这副身体马上就要瓦解破碎了。 许直行没料到女儿的眼泪会来得这么迅猛,他心脏仿佛被人狠抽一鞭子,撕裂的巨痛布控全身。 他一手摁住许愿颤颤起伏的肩背,一手轻揉她的脖颈,即使释放再多的镇定信息素也没用了,小姑娘自带一种屏蔽钟罩,悲伤如洪流,直捣而下,带着要湮没全世界的爆发力。 “哭出声来,哭出声…”许直行轻捧起她的脸颊,那张稚嫩白皙的面容被泪水洗涮湿透,痕迹斑斑,完全失去平日里灵动张扬的神采。 他用指尖抚摸许愿紧闭的唇齿,企图能够找到声音的开关。 许愿从没有这样崩溃痛哭过,哪怕是彭南生离开那年,三岁的小omega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见到父亲悲伤难过,她便小心翼翼收起委屈与眼泪,学着张开怀抱去安慰。 耗尽全力去克制哭泣,让许愿有呼吸过度的征兆。她脸色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四肢轻微抽搐,喉间的吐息也越变越快。 许直行被吓得冷汗横流,慌忙撬开她的嘴巴,把人密密实实拢进怀里,以高浓度的信息素安抚。 “怎么了?嗯?告诉爸爸为什么哭?”他与许愿额心相抵,一双手来回在对方背部揉摁摩挲着,那样抚慰的方式,都没能让小姑娘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宝贝为什么哭?” 她的悲伤就像崩坏在泥流之中的堤坝,一行行眼泪比猛浪还汹骇,每一声抽噎都反复鞭挞许直行的命弦。 但他们的性格又是如此相像,固执、倔强和鲁莽,亦如笼中困兽,哪怕在四方围墙中冲撞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也绝不声张。 许愿摇摇头,卷翘的睫毛黏成一块,双眼皮又红又肿,泪珠还是源源不断掉落下来。 许直行抱着她,也抱着三年前的自己。 偏执的人其实都一样,表达欲临界峰值却选择闭口不宣。 我想你 我很想你 我非常想你 明明这件简单的小事就在嘴边,可情绪反复颠簸,将所有思念都吞吞咽咽。 所幸许直行都知道,他把这个小小的泪人拥在怀里,抚慰着,轻哄着,声声有回应地告诉她:“爸爸也很想你。” ---- 一家三口,都挺疯的。
第18章 = 许愿哭得太厉害,一次情感的大爆发令这个刚满七岁的小朋友精疲力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许直行怀里沉沉睡去。 “对不起…今年让你过了一个很糟糕的生日。”许直行将女儿抱回房,边拿毛巾帮她擦脸,边温声道歉。 屋内没开灯,细碎斑驳的月影从窗缝爬进来,窸窸窣窣倾泻许愿一身。轻缓均匀的呼吸落在耳际,许直行盯着对方看了又看,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毛,珍重地在她额心落下亲吻。 周遭变得安静,沉默下来,许直行身心俱疲。 又是这种混沌、空茫的感觉,他倚在门框边不断思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喉咙干痒无比,目眶也变得酸涩,许直行反身回客厅里找出烟盒。 “啪嗒”——— 蓝色火舌摇摇曳曳,焰星纷飞的瞬间,好像将所有愁绪都点燃了。 于是,等彭南生拎着蛋糕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许直行背对他站在阳台中,高大挺拔的身姿于广袤夜幕下生出不相融的孤寂。白烟袅袅,檀香缭绕,他身前仿佛远古饕餮的深渊巨口,而身后单薄,无处可靠。 他什么都没有了。 彭南生脑中没由来想到,这人以前常开玩笑说自己犯孤煞。 如果把许愿也带走的话,那许直行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丝苦味在胸腔中弥散开来,他不禁朝那个方向走去,对方遽然回头——— 许直行显然没注意到有人站在身后,他一怔,随即将烟头摁进盆栽里:“来了?”视线扫过彭南生提着的蛋糕,又道:“她哭了好久,刚刚自己睡过去了。” “是我没照顾好她。”彭南生垂着眸,顶光直直打下,衬得他面色苍白。 许直行从外边走过来,一步步靠近他。 上次见面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他现在的眼神近乎贪婪:“不怪你,那小哭包有戒断反应,还不习惯。” 彭南生没说话,对方的声音就落在跟前,他抬头与许直行对视着,感觉彼此之间有种奇怪的磁场。 相隔远时,俩人是异极磁石,被引力牵扯着要靠近,相吸,最后碰撞。可当距离不过咫尺了,身体里原本怦然剧跳,翻覆潮涌的那部分又装聋作哑,逐渐止息。 他很不喜欢这样。 或许是今天在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反复,彭南生一反常态,选择放任自己在应有的情绪里沉沉,他堪称急迫地喊了声对方的名字:“许直行。” 许直行根本不需要回应,因为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彭南生一秒,是那样直勾勾的,不加掩饰的,透明到所有心思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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