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反应也很迟钝,往往一句话要重复两遍他才会有反应,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吃一点就吐,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昏睡。 池律总是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碎裂了又拼起来的瓷娃娃,他将以前唐松灵喜欢吃的东西做了个遍,最终都进了垃圾桶。 今天天气好了点,不似前几天那样阴沉,池律给唐松灵穿戴整齐,拿了一个毛茸茸的棕色的帽子给他戴上,帽子上两个圆圆的耳朵,衬得唐松灵像个玉雪娃娃,竟不似已经27岁的人。 池律弯腰看着他,唇角漫开一点笑意,在他额上吻了吻,“我们下去走走,好不好?” 唐松灵木愣愣地没有反应,于是池律嘴角好不容易牵起的笑又落了下去。 大雪过后,原本有点叶子的枝丫落得干干净净,光秃秃得,麻雀唧唧叫着蹦来蹦去,惹得枝丫轻颤。 这医院设施配置都是京城最好的,院里环境也修建得像公园一样。 池律牵着唐松灵,在暖阳下沿着石子小路慢慢地走。竟也在这样静谧安宁的午后生出一点不敢奢求的幸福,似乎所有的伤痛都随着那场大雪消融了。 唐松灵走着,突然蹲下去,池律有些诧异,回头便见他在看面前一堆小麻雀在觅食,空白了好几天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缕浅浅的笑。 池律定在原地,目光凝在那抹笑上。 有风卷过,刮起满面凉意。 唐松灵不知何时抬了头,定定看着池律,“你怎么哭了?” 他怔怔抬手,指尖擦过池律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不要伤心。” 池律猛地握住唐松灵的手,将他拉进怀里,终于还是泣不成声,“松灵,快点好起来吧。” 再往前有个人工湖,被打理得很好,竟然也没有结冰,唐松灵在湖边站定,愣怔得看着湖面,突然伸手指着一个长满枯草的湖边,“是鸳鸯。” 池律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果然看到一对鸳鸯在湖面飘着,好不自在。 不过让池律更惊喜的事,唐松灵竟然愿意说话了,木僵的脸上也有了情绪,这是自他醒来从未有过的,池律欣喜过了头,再和他说话时,唐松灵又恢复了木僵又空洞的状态。 似乎只是突然惊醒,又沉睡过去。 今天可能在外面待得时间长了,唐松灵早早就睡了,池律趁他睡着的时候赶紧处理了几件公司里的要紧事,直到凌晨才全部处理完,又靠在床边看了会儿唐松灵,不知不自觉竟睡了过去。 自从那天从仓库出来,池律有点惧怕睡觉,一闭上眼睛,全是那些血腥的肮脏的画面。 夜半时分,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动静,猛地睁眼,见唐松灵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紧紧盯着自己,眼神竟有些冷锐。 这么些天,他第一次眼睛里如此强烈的情绪,池律心里重重一跳,赶紧问,“怎么了松灵?” “你哭什么?” 唐松灵的视线追着他脸上不断落下的泪,脸上浮现一些扭曲的痛。 “你哭什么!”他突然厉声喊道。
第143章 夜半哭诉 池律摸了一把,才发现满脸是泪,怔怔看着指尖,大概是睡梦里又梦到了什么。 唐松灵从池律怀里挣出来,脸上浮现狂乱扭曲的表情,他一把揪住池律的衣领,瞪着眼睛问:“那个视频好看吗?” 池律眼中立时闪过惊慌,自从他醒之后,两人都再未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此时突然被提起,他不能不怕。 池律握上他紧紧攥着的手,慌道:“松灵,不要这样....” 唐松灵突然咧嘴笑了下,狠声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吗?现在知道了没有,你问的每一个为什么,都是亲手给我捅刀子,一遍遍提醒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看那个视频啊?我宁愿死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按时赴约吗?我现在告诉你。” 他仰着头眼睛眯起,似在慢慢回忆,池律心疼得快疯了,“够了松灵,我再也不问了,忘掉,不要再想了,会好起来的,会好的松灵。” 泪珠一串串掉下来,淹没在纯白的被子上,晕染出深色的小花。 可唐松灵却微微摇了头,“视频你都看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唐松灵布满血丝的眼睛闪动着,咧嘴咯咯笑了一阵,慢慢道:“那天晚上,特别冷,知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想快点去见你,但突然想起那年你过生日,我都没给你送生日礼物,你回来得突然,我没时间准备,只能去花店买一束花,” 说着,一直没有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但花店离老广场有点远,我怕让你等太长时间,只能抄近路。” “那条废弃巷子没有灯,我很害怕,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又不怎么怕了。” “巷子很长,我抱着花往前跑,到最深处的时候,听见背后有脚步声,然后就被人捂住口鼻。” 唐松灵被池律抱着,头往后仰着枕在池律的臂弯,眼睛黑漆漆的,什么光都照不进去。 “别说了,松灵。”池律抱着他的手开始抖。 “然后差点被施暴了。” 他眼睛挣得大大的,干涩,没有一点泪水。 “松灵,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不是一直问吗?”他瞪圆眼睛看着池律,“你觉得我脏了,是吧?” “没有!”池律像是被吓到了,突然提高声音沙哑着喊了一声,眼中普天盖地满是惊恐,他粗声喘着气,用力道:“没有脏,松灵是最干净的,脏的是那些人。” “我好痛。”唐松灵愣了许久,瞪得大大,灰败的眼里终于落下一滴泪,“太疼了。” 哭声渐渐变大,充斥着整个病房。他伸手揪住池律的衣领,唇瓣颤抖着嘶声哭喊,“你知道那种切割灵魂的感觉吗?” 声声泣血,万念俱灰。 “松灵....”池律早已神魂俱裂,却只能紧紧抱着他,分担不了一点点痛苦,“都过去了,我们忘掉,好不好,会好的....”他嘴里说着会好的,眼睛里却全是绝望。 小小的病房里回荡着唐松灵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压抑太久了,迟到七年的痛哭终于在今天爆发,似乎要将所欲的痛苦通过泪水倾泻出来。 很久,唐松灵渐渐止了痛哭,被泪水浸润的眼睛盯着池律笑了下,“你知道吗?那天和韩庄一起的另一个人其实是我杀的。” 池律骤然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他。 “我捅了他很多刀。”他说着,又捉起池律的手探进病服,按在腰上一节凸出的疤痕,“这块也是我捅的。”他咯咯笑了两声,盯着池律惊愕的眼睛,又附在他耳边道:“但是我想起你了,我想起,你还在等我,就捅偏了。” 池律冰凉的手指贴在那块长出增生的可怖疤痕上,细细摩挲着,指尖抖得厉害。 唐松灵眼中显出迷乱,似乎不太清醒了,唇瓣凑到池律耳朵边,呵着气道:“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 四月十五,明月高悬,救护车呼啸着路过老广场时,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少年突然动了 一下,掀开医生踉跄着跑到后门。 他将脸紧紧贴在玻璃上,看着老广场入口处立着的人,正偏头往街口处张望,光看背影,都知道他很着急。 救护车拐过街角,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唐松灵被池律紧紧箍在怀里,他感到抱着自己的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精神摧残,闭上眼,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穆怀英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很奔溃,觉得天都塌了,我不敢让自己的脑袋空下来,眼睛一直在到处乱看。” “然后,我看到楼下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仰头往这边望。” “她是路政儿。” “她也看见我了,她只问了我一句话。” “她问我,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池律会怎么样?” “我想了很久,然后我想到被我捅死的那个人。” “我觉得你也会这么做。” 他紧闭着的眼角落下眼泪,喃喃道:“我不敢让你知道啊,你的人生才刚起步,怎么能折损在监狱里呢?” 唐松灵想起那晚池律将他抱出仓库后,又返身回去了,很快,沉沉夜色中响起韩庄凄厉至极的惨叫,他甚至能听见血肉被钢筋切割的毛骨悚然的声音,能听见大动脉往出喷血的声音。 直到池律再出现在急救车上,他强撑着撑开眼皮,看见池律浑身是血,半张玉白的脸都被血染透,犹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缓了缓突然冒出的惊恐,无比庆幸那时候没跟他说实话。 良久,病房里响起一声声剖肝泣血、凄厉至极的呼声,每一声嘶哑的哽咽里都含着绝望,似一场烧了七年的大火,摧枯拉朽,肝肠寸断。 唐松灵闭着眼,只觉近在耳边的哭声要将灵魂刺穿。 “松灵.........”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他伤心极了,每个字都浸透着无助。 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唐松灵从七年前就在问,他问了无数遍,都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会造成伤害,最终权衡利弊,只能在所有可能里选择一种创伤最小的做法,把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这把藏在时间洪流里的刀,最终还是池律的穷追不舍下,重见天日,裹着剧毒穿透池律的胸口。 夜深了,外面刮起了风,呜呜叫着。 痛哭一场,力气用尽,就又睡了过去,似乎刚刚惊醒只是为了发泄压抑多年的苦涩。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又醒,池律将棉睡衣给他套上,像往常那样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又抱他起来坐在腿上,低声哄着,“喝点东西吧。” 唐松灵把投在窗外的视线收回,扭头盯着背后的池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瘦了好多。” 池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愣怔了很久,又不敢在唐松灵面前太脆弱,在眼圈泛红之前垂下眼帘,用力提了提嘴角,低声道:“好像是有点。” 唐松灵还盯着他看,半晌,突然抬手在他冒出来的胡渣上摸了摸,道:“好憔悴。” 池律箍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点,让他后背紧紧贴着自己,低低应着,过了两秒,猛然察觉他今天好似和往常有些不同。 脸色还是灰败的,但却没有前几天那种让人心里发寒的木僵和空洞。 池律被他突如其来的清醒冲得眼眶发涩,好似终于在满目疮痍里看见一点希望,又好像干渴了太久,终于在五无边沙漠里看见一汪清水。 唐松灵看着池律愣怔又惊喜的样子,那双原本平静漆黑的眼睛盛了太多太多痛楚,连突然浮现的笑都染上苦涩。 今天清晨迷迷糊糊醒来,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歪在床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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