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要回家了吗?”蒂贝尔先生问道。 “是啊。”吕西安感到自己的竞选经理今天颇为古怪,“您也该回去换衣服了,已经下午四点了,宴会七点开始,我们作为主人怎么也得五点多就去准备吧。” “没什么宴会了!”蒂贝尔先生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因为没有客人会来!” 吕西安微微愣住了,过了片刻,他强迫自己镇定思绪,“马车已经到了,我们去车上说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蒂贝尔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朝着职员们点了点头,也跟上了吕西安的步伐。 两个人上了停在竞选总部门前的一辆四轮马车,关上车门,马车随即开始沿着古老的石板路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驶起来。 “现在,您把您刚才说的话向我解释一下吧。”吕西安问道。 “您之前送出去了一百份请帖,就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有六十多份被同时退了回来。”蒂贝尔先生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拳头紧紧攥着,吕西安每次都惊讶于这个矮胖的男人身上丰富的情绪,“而他们爽约的原因都是一样:莱菲布勒先生今晚要在家里举办舞会。” “舞会?”吕西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可是我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是今天刚刚公开的。”蒂贝尔冷笑一声,“哪有在举办舞会的当天上午才公开的道理!” “那看来他是故意要和我唱对角戏了。”吕西安自言自语道。 令他惊讶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紧张,而是有些隐隐约约的兴奋,这样的感觉他在第一次去杜·瓦利埃先生家用餐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那送回请帖的六十多家,基本上都是莱菲布勒先生的朋友,或是和他有生意关系,他们这样做,显然是表明会站在他一边了。”蒂贝尔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没想到这条地头蛇在这里的势力如此之大。” “雅克·莱菲布勒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是这城里的头面人物了。”吕西安并不像蒂贝尔一般意外,事实上,他早有所料,现任的议员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让的,“他有影响力是很正常的事情。” “余下还有三十多家呢,他们会来吗?” “我想恐怕也不会。”蒂贝尔懊恼地摇了摇头,“那三十几家可能并不是雅克·莱菲布勒的朋友,因此他们留下了您的请帖,算是向您示好;但他们也不会在局势明了之前就站到您这边来,因此我觉得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的人恐怕今晚也不会出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蒂贝尔先生刚才表现出来的是愤怒,而现在看上去则有些忧心忡忡,“《布卢瓦信使报》正式拒绝刊登您写的那篇文章,并且以后恐怕也不会报道您的活动和演讲。” 吕西安苦笑,这个消息比起上个消息而言或许没有那么富有戏剧性,但对他造成的危害更大。 在许多外省的小城市里,市民们的购买力只够养活一家本地的报纸,而对于布卢瓦来说,这份报纸就是《布卢瓦信使报》,几乎全市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看这份报纸,即便是那些全国性的大报纸在这里也卖不出去。 几天前,吕西安让人向这家报社投递了一篇署名文章,主要内容自然是对自己的宣传,同时介绍自己的竞选纲领。为了在头版刊登这篇文章,他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酬金。 通常情况下,报社对这样出手阔绰的主顾总是有求必应,而《布卢瓦信使报》却令人意外地表现得十分拖延,吕西安派人几次三番催促,而报社依旧表示还在考虑当中,如今他们考虑的结果出来了,但这并不是吕西安之前所预料到的结果。 “这是怎么回事?”吕西安问道,“是因为钱的问题吗?我觉得我们给他们的已经远远高于正常的市场价格了,如果这是他们抬价的方式,那可就未免有些过于贪得无厌了。” “恐怕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蒂贝尔先生摇了摇头,“恐怕您给他们多一倍的钱,他们照样不会刊登您的文章。” “这是为什么?” “因为莱菲布勒是这份报纸最大的股东,而他的侄子是报社的董事。”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本以为有了伊伦伯格家的巨额资金支持,这场竞选会是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如今看起来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您有什么办法吗?”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让自己保持清醒。 蒂贝尔先生看了看吕西安脸上的表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想您必须果断请求阿尔方斯少爷的帮助了。”
第26章 新计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想您必须果断请求阿尔方斯少爷的帮助了。” 吕西安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本人并不希望在竞选的过程当中过于依赖阿尔方斯的帮助。如果他整个竞选当中遇到的所有麻烦都要靠着伊伦伯格家的黄金来消弭,那么恐怕他即便进了议会,也只剩下做这对父子的提线木偶这一条路了,而那显然是没有太大的前途的。 “我并不想事事都麻烦伊伦伯格先生。”吕西安说道,“我已经承蒙他们的许多照顾,如果什么事情都找他们来为我解决,那未免就显得有些贪得无厌了。” “可如果您不当机立断,事情就来不及了。”蒂贝尔先生不依不饶,“选举就像打仗一样,最重要的就是时机,该做决定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如果格鲁希当年当机立断去滑铁卢增援拿破仑,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喊‘皇帝万岁’呢!” “再说了,我想伊伦伯格先生宁可您去烦扰他,也不希望他在您的身上做的这些投资彻底地打了水漂。我为他青睐的候选人操办了很多次选举,他对您算是十分慷慨的了,阿尔方斯少爷也对您颇为欣赏。可如果您输了这一次,下次若是您还要竞选,他们就未必会表现的同样慷慨了。” 吕西安依旧迟疑,蒂贝尔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他的竞选经理在这件事情上未免表现的太过热心了,而且话里话外总有些拿金主压他的意思。难道伊伦伯格父子察觉到了他吕西安打的如意算盘,想要把他的独立倾向扼杀在萌芽当中吗?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蒂贝尔先生很可能只是在为吕西安的利益考虑,只是有些心急罢了。但即便蒂贝尔先生是为他着想,吕西安也不想不经一番尝试就举手投降。 “您指的是哪种类型的帮助呢?”吕西安反问道,“我们的报纸在这里卖不出去,本地的人都只看《布卢瓦信使报》,难道我要请伊伦伯格先生把这份报纸买下来?” “也不是不可以。”蒂贝尔先生耸耸肩,“这种地方性报纸,买下来也不过是三四十万法郎的价格。” 吕西安瞪大了眼睛,“可莱菲布勒不会卖的,他知道这份报纸对他的重要性。” “如果他快破产了,那么恐怕就不得不卖了。”蒂贝尔先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莱菲布勒或许在外省算是个人物,但他的那点钱在巴黎,甚至不足以让他进入任何一个有名望的人的客厅。这些小暴发户们都应该去巴黎住上几个月,这样他们就能明白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地位了。对于阿尔方斯少爷来说,要整垮这个小银行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吕西安浑身抖了一下,“虽然他是我的竞选对手,可也不至于到要把人家整破产的地步……” “如果莱菲布勒有机会把您整破产,您觉得他会犹豫哪怕片刻吗?”蒂贝尔颇不以为然,“您还是趁早抛弃掉您这些过剩的同情心吧,这对您没什么好处。” 吕西安低下头思考了片刻,“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但我还是不想现在就去寻求别人的帮助……如果我连莱菲布勒给我制造的这些小麻烦都不能解决,那么即便我进了议会,恐怕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命运。”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蒂贝尔看上去并没有被说服,但也不再坚持了,这让吕西安对他的戒心放松了不少——至少他服从自己的命令。 马车穿过城区那些中世纪修建的狭窄街道,一路沿着坡道行驶到快到卢瓦尔河边的地方,在一座房子的橡木大门前停下。 当吕西安准备动身返回布卢瓦的时候,他本打算购买或者租下一座体面的房子,然而蒂贝尔先生却建议他在家传的老宅落脚。外省人总对巴黎人怀着一种掺杂着羡慕和不信任的复杂感情,他们羡慕巴黎人的时尚和风雅,却对这些夸夸其谈的大都市来客抱着本能的警惕。 如何在这两个身份之间保持平衡,可能将是决定吕西安能否胜选的关键因素。 自然,在投票的时候,布卢瓦人也愿意投票给自己熟悉的本地人,而吕西安虽然出生在本地,可如今身上已经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巴黎人的印记,而像当年他还没有前往巴黎时候一样住在祖宅里,可以让这印记消退不少。巴罗瓦家的老宅子又住进了人,还有什么能更好地提醒布卢瓦城的好市民们,年轻的吕西安·巴罗瓦虽然搬去了巴黎,可依然还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呢? “那么我就派人去取消晚上的宴会了。”当他们走下马车时,蒂贝尔先生说道。 “这样好吗?取消会显得我们输掉了一局。”吕西安有些不满。 “总比我们举行了宴会,却没有宾客到场好。”蒂贝尔先生叹了口气,“那样我们就会成为全城的笑柄,莱菲布勒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恐怕您就会以另一种方式登上《布卢瓦信使报》了。” 吕西安有些犹豫,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处,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摆脱困境的方法。 “啊,是吕西安!”在他们的左边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两个人转头朝着声音发出来的那个方向看去,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正笑意盈盈地从隔壁的大门里走出来。她看上去四十来岁,鬓角微微染上了白色,就像她家里院子里每年五月份在黝黑的树枝上盛开的雪白的梨花一般。 “下午好,圣勒米夫人。”吕西安朝着自己的邻居微微鞠躬致礼,圣勒米家在隔壁定居的时间几乎和巴罗瓦家一样长,圣勒米先生子承父业,做了药剂师,在布卢瓦经营着祖传的药房,吕西安小时候生病时,服用的就是圣勒米药房的伙计调配的咳嗽药水。 “我正好碰到了您。”圣勒米夫人走到吕西安面前,亲热地拉起他的手,“我的一个侄子从布列塔尼寄来了一些梨子,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在这个季节也是很少见的,正好吃个新鲜。我给邻居们都送去了一些,您不在家,我就给了您的仆人。刚才我正好看到您的马车,就想着出来打个招呼,顺便和您说一声。” “真是太感谢您了。”吕西安连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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