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投资事业非常成功,”莱蒙托娃小姐朝吕西安做了个鬼脸,“他拿我们的田庄做了抵押,把钱都投到了巴黎交易所里去——然后不知怎么的,我们一下子就成了有钱人啦!” “您说的我也动心了。”阿列克谢笑着附和,“或许我也该去交易所看看。” “我希望有机会能够感谢一下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莱蒙托夫将军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给了我很多投资方面的建议,我要感谢上帝恩赐给我们家这位伟大的朋友,让我们能够重振家业。” 吕西安不由得哑然失笑,几年前恐怕连这位老将军自己都不相信,有朝一日他会称一位犹太人为“伟大的朋友”。这些年里,吕西安已经无数次见证过了金钱的魔力,但每一次他见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从内心里为黄金的威力感到惊叹——这世上难道有金钱做不到的事情吗? “我还没告诉过您,我和德鲁别茨科伊公爵的儿子订婚了。”莱蒙托娃小姐朝吕西安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他在宫里当侍卫,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我祝贺您终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爱情。”吕西安祝贺道。 “爱情?”莱蒙托娃小姐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自嘲,“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这的确是来之不易——爸爸许诺了一百五十万法郎的陪嫁呢。” “一百五十万让您做公爵夫人,这买卖很合算。”莱蒙托夫将军慈爱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女孩子没有嫁妆,根本就嫁不出去。” 吕西安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这对父女,他应不应该把自己内心的担忧告诉他们呢?终于他做出了决定,打算提醒一下将军,“您打算什么时候把股票卖掉?” “卖掉?我为什么要卖掉?”将军看吕西安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 “您不是要支付嫁妆吗?” “我会直接把股票给我的女婿,他对这个安排也感到非常愉快——一百五十万的股票过不了几个月就能涨到两百万!”将军拍着胸脯,信心十足,“您瞧,我买了不少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这些股票我买入时候的均价大约是两千八百法郎,而昨天的收盘价格已经到了五千六百二十七法郎!所有的金融专家——其中包括小伊伦伯格先生——都告诉我,等到年底,每股的股价一定会达到八千法郎!我在这支股票上投资了四十万,到年底就会变成一百五十万!”他的眼睛里放射出狂热的亮光,“我宁可卖掉家里的最后一张褥子,也要买股票!” “爸爸每次谈到股票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莱蒙托娃小姐有些无奈地解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些投资让家里的气氛好了很多——就连妈妈现在也感到开心呢。” 少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家庭的重担从她的身上解脱以后,这朵明媚的鲜花再次吐露起了青春的香气,交易所的黄金作为肥料滋润着她,让她在春风中开的正艳。在这一刻,吕西安在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期望:但愿这场繁荣如同阿尔方斯所许诺的一样,永远延续下去。
第185章 试探与挑拨 殷勤的法国主人们一路将俄国代表团送到了下榻的酒店,而后卡诺总统向沙皇夫妇告辞,让舟车劳顿的客人们得以暂且休息一番,为晚上在爱丽舍宫举行的欢迎宴会做准备。 总统,总理和外交部长都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吕西安同样登上了自己的马车,然而当他打开车门时,却在车厢里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您怎么在这里?”吕西安被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的阿列克谢吓了一跳,“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告诉您的马车夫我有事情找您,于是他就让我在车上等了。”阿列克谢毫无仪态地半躺在马车的座位上,“说真的,我本以为您见到老朋友的时候会更激动一些呢。” 吕西安翻了个白眼,谁和你是老朋友? 他用力关上车门,“我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在我看来,我们只不过是认识而已。” 俄国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做作的伤心表情,“这话可太伤人了,难道我们之间的回忆已经随风而去了吗?” “听上去怪恶心的。”吕西安眯起眼睛,猜测着对方的意图——熊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可它们却是一种和狐狸一样狡猾的动物,因此和它们打交道的时候如果不想吃亏,就永远要保持警惕,“别说废话了,您到底要干什么?” “放心吧,我只是代表我自己来的,没有任何政治目的。”阿列克谢耸耸肩,“只是想要和您叙叙旧,另外我听说您有了一套新的公馆,我也希望您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带我进去参观一番。” 对于阿列克谢的这番话,吕西安连一个词也不相信,“我们一定要这样浪费时间吗?” “您在和伊伦伯格先生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直来直去吗?”阿列克谢呵呵一笑,“您可要当心呀,如果您一点情趣也没有的话,对方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 吕西安嘴唇抿了起来,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发火,“好吧,如果您要玩这个游戏的话,那么就随您的便。” 他拿起手杖,用力敲了一下车厢的壁板,“开车!” “我注意到无论在世界上哪个国家,都存在一种普遍现象:一个人的脾气会随着官位的提升而见长。”阿列克谢有些阴阳怪气,“一个普通的议员做了部长,他连咳嗽的声音都要比之前响些。” “一个普通的外交官做了皇太子的侍从长,想必也会产生类似的变化。”吕西安回敬道。 “是啊,有时候我甚至在想,究竟我们是这些权位的主人,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它们的奴隶?”阿列克谢叹了一口气,“不过说真的,您对您的新地位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享受?” “关您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没有受到某个人的束缚,那么您或许会在如今的职位上更如鱼得水呢。”阿列克谢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等吕西安回答,就将头扭转向车窗的方向,“啊,巴黎!一年多不见,她还是这样美丽。” 阿列克谢的感叹并非信口开河,这座城市为了世界博览会进行了一番声势浩大的整改,街道上的一切都焕然一新:铺路石被重新铺设;煤气灯的灯柱刷上了新鲜的油漆;大街小巷的花坛里都摆满了鲜花;就连塞纳河这几个月以来也变得清澈了不少——根据市政府下达的通令,在世界博览会期间向河里倾倒污水将要面临巨额罚款和短时间的拘留。 当然,这样焕然一新的场面仅限于游客们会踏足的“体面”地区,在郊区的贫民窟,那些穷人依旧挤住在用泥土,破板子和铁皮搭造的棚子里,那里一切都腐朽不堪,肮脏至极,如果外国游客看到这样的情景,恐怕会当场呕吐出来的。对于环绕着“世界之都”的这片垃圾场,巴黎的市政当局采取了令人震惊的漠视态度,任由这里居住的穷人们如同堆放在一起的一大堆烂水果一样互相腐蚀,最后腐烂成一堆泔水,只要这些“人”不要影响到世界博览会的盛景就好。 事实上,世界博览会不但没有让这些人的处境有所改善,反倒让他们的处境更为恶劣——泡沫经济让食品的价格在一个月内上涨了将近三成,在贫民区的街道上甚至已经可以见到饿死的尸体了。这个社会为了让上层舒服自在,将它所有的污泥都藏到了底层,丝毫不顾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会让那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可怜人活活窒息而死。 当然,对于乘坐豪华马车穿过林荫大道的吕西安和阿列克谢而言,这样窒息的状况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在这个醉人的初夏日子里,他们尽情享受着从车窗进来的新鲜空气,从酒店到吕西安府邸的这段旅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愉快的兜风。 马车驶入到种有美丽的大橡树的前院当中,在和宫殿一样气派恢弘的主楼建筑前面停下,吕西安满意地看到,见多识广的阿列克谢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啊,这简直像是个亲王的府邸了。”俄国人惊叹道,“说真的,这比起尤苏波夫亲王在圣彼得堡的大宅子也毫不逊色。” “如今只要有钱,人人都能做亲王;而亲王要是没了钱,也就和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吕西安说,“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平等吧。” “你们的大革命没有做到的事情,却被黄金和钞票做到了。”阿列克谢笑着点评。 吕西安带着俄国人下了车,“既然您想看这房子,那么我就如同你们的陛下所说的那样,向您展现‘法兰西民族的热情好客’。” 他带着阿列克谢参观了这座用黄金创造的大理石宫殿:那些装饰极尽豪华的厅堂;如同凡尔赛宫镜厅一般的大舞厅;足够宴请上百名宾客的大宴会厅;珍藏着无数珍本书的图书室和已经积攒了不少名作的画廊。不得不说,俄国人实在是一个知情识趣的游客,他对于这里的奢华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赞叹之情,而且时不时地吹捧一下房屋主人的品味,简直就像是用一根羽毛给吕西安挠痒痒似的。等到参观快要结束时,吕西安对于阿列克谢的敌意已经消解了大半,两个人简直如同一对刚刚重逢的旧友,一派其乐融融。 参观结束后,吕西安让仆人在图书室里摆上了下午茶,在喝茶的时候,吕西安再一次试探起阿列克谢的来意,而这一次,俄国人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众所周知,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的关系很密切。”阿列克谢轻轻摇晃着茶杯,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我国政府对于巴黎交易所的情况很感兴趣,财政部希望我来——怎么说呢?他们似乎觉得您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因此您能给我们一些关于交易所现状的消息。” “那他们显然是搞错了,我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一点也不比别人知道的多。您也认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您觉得他会把这些事情和我分享吗?” “我也是这样和财政大臣说的,”阿列克谢耸耸肩,“但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的可能。”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的财政大臣会关心这个?巴黎交易所里发生的事情和俄罗斯帝国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阿列克谢向他介绍道,“俄罗斯帝国的财政每年都有巨额的赤字,我们要维持军备,要修建铁路,还要进行工业化——这一切都需要钱,而俄国是个穷国,靠我们的税收付不起这样的开支,那么您猜猜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巴黎证券交易所,你们在这里发行债券。” “正是这样,我们的整个财政都维持在借贷的基础上,而近些年来,俄罗斯政府债券都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发行的——因此我们承担不起巴黎证券市场崩盘的代价。整个巴黎证券交易所的行情都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绑定在一起,因此我们的财政状况如今完全取决于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俄国人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说,俄罗斯帝国和一个犹太银行家坐在了一条船上,如果他的经营出了什么岔子,那么我们的财政状况就会瞬间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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