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罗舍尔伯爵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了一下地面的坚实程度,他走到泥潭边缘,朝吕西安伸出手去,“您急着跑什么呀?” 吕西安有些难为情,他一只手抓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另一只手撑着泥潭的边缘,像拔萝卜似的把自己拉了出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脸上都有几点泥点子,衣服上甚至还挂着几根苇秆和杂草。 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脱下长筒靴,将里面的泥水倒出来,一阵凉风吹来,那湿漉漉的衣服粘在他的身上,让吕西安感到自己掉进去的并不是泥潭,而是个封冻的冰窟。 “真是倒霉透顶。”他恼火地把靴子在地上砸了一下。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吕西安的厚外套脱下来,那外套吸饱了水,重的像铅块似的,他将外套扔到脚边,随即脱下他自己的大衣,套在吕西安身上,“我们沿着树林的边缘走吧。” 天光越来越暗,吕西安感到自己脖子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怀疑罩在自己身上那些湿漉漉的衣服恐怕快要结冰了。至于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状态也不怎么样,他将羊毛大衣给了吕西安,于是身上套着的就只剩下一件短款的呢绒外套,他并没有说什么,但吕西安看到伯爵的嘴唇也变得发青,他毫无疑问也不好过。 “前面有个谷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声音隐约从风中传来,风扯着两个人结了冰的衣服,像旗帜一般呼啦啦地响着。 他们此时终于从沼泽地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一片已经收割过的草场上,在草场的边缘有一座简陋的木屋,想来是用于储存草料的仓房。 “恐怕这里没人。”吕西安看向仓房的上方,那里并没有烟的痕迹。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暴风雪结束。”德·拉罗舍尔伯爵观察了一番四周的景色,“从这里走到大路上不知道要多久,即便到了大路上这时候恐怕也没有车……我们距离宅子可能有十公里远。” 吕西安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座冰雕,“只要那里比外面暖和些就行。” 他们走到仓房门前,用木板钉成的房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吕西安感到浑身上下更冷了,他有些丧气地踢了一脚房门。 德·拉罗舍尔伯爵抓住吕西安的胳膊,将他朝后拉了几步,举起猎枪,按下扳机,一阵青烟消散在风中,那锁掉了下来。 他用力一推,房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 谷仓里一片漆黑,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燃了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线,他们都注意到了挂在门边的一盏熄灭的马灯。 伯爵将马灯取了下来,他又划亮一根火柴,将它点燃。 这棚子算不上很大,其中的一半空间堆满了黄色的干草,这些干草应当是秋季结束之后被收割,用来在冬天喂养牲畜或是出售的,墙上挂着几把镰刀,墙角还放着一个被熏黑的火盆和一些杂物。 “我们可真走运。”吕西安坐在草堆上,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燃了那火盆,欢快的火苗开始在盆子当中跳跃起来,火焰散发出久违的热气,谷仓里开始变得比外面暖和些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箱子,他用箱子顶住门,让它免于被外面的寒风吹开,而后他提着马灯,走到草堆边上,打量着吕西安,“您在发抖。” 的确如伯爵所说,吕西安感到四周又开始变凉了,那被冻硬的衣服上面的冰开始融化,湿漉漉的衣服重新贴在了他的皮肤上,冰融化的时候吸收热量,他觉得似乎比刚才更冷了。 “把您的衣服脱下来吧,放在火盆边上烤一烤,要不然您要伤风的。”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将马灯高高举着给吕西安照明。 吕西安有些难为情地脱下湿透了的衣服,将它们扔到火盆边上,而后他躺到草堆上,用干草把自己覆盖起来,只露出两条赤裸的胳膊和脑袋,一头还没干的金色头发搭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真像是个偷跑出来的姑娘。 “好啦。”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子,朝伯爵说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转过身来,他看着缩在稻草里的吕西安,眼里似乎闪过一点转瞬即逝的火苗。 吕西安想说点什么,但他的鼻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痒意,于是他想说的话就被一个响亮的喷嚏代替了。 “好冷啊。”他揉了揉鼻子,抱怨道,他最讨厌潮湿阴冷的环境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在谷仓里四处寻摸了一圈,从一个草场看守人留下的布包里,他找到了几个土豆,外加一个玻璃酒瓶,瓶子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似乎微微有些发绿,不知是液体还是瓶子的颜色。 伯爵将那几个土豆扔进了火盆里,他拧开那个酒瓶子,闻了闻,从口袋当中掏出手帕,擦了擦瓶口,轻轻抿了一口。 “是伏特加,”他将酒瓶子递到吕西安面前,“您喝一点暖暖身子。” 吕西安咳嗽了几声,又吸了吸鼻涕,他的头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像是有人砸开了他的颅骨,又往里面灌上了水银似的,“为什么是绿色的?”他有些怀疑地看着瓶子。 “可能是农民自己酿的酒吧,喝起来倒还不错。”伯爵把酒瓶子塞到了吕西安的手里,坐在旁边的草堆上,使劲将湿漉漉的皮靴从脚上脱下来,那已经变黑的袜子也一并被扯下来了。他将自己的鞋袜和吕西安的鞋袜并排放在火盆旁边,又将吕西安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同样放在靠近火盆的位置烤着。 吕西安又打了一个喷嚏,他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赤着脚踩在干草上,干草四周到处都是泥巴,空气中弥漫着刚才开枪时候留下的火药气味和炭火的气味,他想起自己曾经读到过的极地探险的相关报道,突然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将瓶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伏特加酒,这些农民所用的蒸馏器并不如给彼得堡上流社会生产的酒厂用的专业设备,因此这酒并不如他之前喝的那样辣嗓子,反倒是有股清新的青草香味,或许这就是酒发绿的缘故?他一边想着,一边又喝了一口,热气从胃里朝着四周扩散。 血液又重新流回到吕西安的四肢当中,他被冻的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他再次发起抖来,于是他接着给自己灌下伏特加酒,这一次温暖的感觉就没有刚才那样明显了。 他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背影,这位大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拨火棍子,正在炉灰里拨弄着那几个土豆,火盆处传来的热气十分明显,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伯爵身边挪了挪,一些干草从他的肩膀上落下,他的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我饿的要命呢。”他用力吸了几下鼻子,试图多闻闻火盆里散发出的土豆的香气,“闻起来可真香。” “酒精似乎让您的话多起来了。”伯爵用拨火棍用力捅了捅一个土豆,土豆在火盆里反转了一下,些许炉灰从火盆里被卷了出来,像春天的柳絮那样随着升腾的热气向上飘荡。 吕西安好奇地将下巴放在伯爵的肩膀上,看着盆子里的土豆从炉灰里露出来的部分,土豆的皮已经变色了,淀粉的香气在棚子里氤氲着。 “你怎么会这个的?”吕西安无意中改变了对伯爵的称谓,“难道路易大帝中学还会教学生怎么在火盆里烤土豆吗?” 他朝后一躺,落回到干草里,傻笑起来,即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德·拉罗舍尔伯爵没有回头,“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那本书写的是探索安第斯山脉的探险队的故事……在高原上过夜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准备晚餐。” “是这样吗?”吕西安打了一个哈欠,他又喝了一口酒,“好冷啊。” 他本能地从稻草堆里坐起身来,朝着最近的热源——德·拉罗舍尔伯爵贴了上去,当他趴在了伯爵的后背上时,伯爵手里的拨火棍子差点把火盆打翻。 “您喝了多少?”伯爵将没穿衣服的吕西安抱在了怀里,他拿起那个伏特加酒瓶,酒瓶子里空空如也,而刚才里面至少还有大半瓶呢。 “我好冷,又好饿啊。”吕西安的眼神迷离,他抓住伯爵的手指头,轻轻摇晃着。 “如果您不起来的话,我怎么给您准备吃的呢?”伯爵像是和孩子讲话一样,试图和吕西安讲道理,但和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他叹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拿起拨火棍,把一个土豆从火盆里取了出来,将它在干草上晾了一晾,等到温度降低到可以用手将土豆拿起来的时候,他掰开了土豆,拿起半块,轻轻吹了吹,凑到吕西安的嘴边,“张嘴。” 吕西安咬了一口土豆,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烫啊。” “抱歉。”伯爵尝了一口,又看了看土豆上朝上冒着的白气,接着吹了起来。可吕西安却不打算安分,他坐在伯爵的腿上,用手搂住对方的腰,将头靠在了伯爵的肩膀上,“我知道您想要什么。”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您不该这样对您自己。”他将土豆再次放到吕西安的嘴边。 吕西安就着伯爵的手,几口就吃完了这半个土豆,当吃到最后一口时,他有意无意地将对方的食指尖吞到了嘴里。 在伯爵将手指头抽出来之前,吕西安用舌尖轻轻在手指上卷了一下,“这土豆真好吃。”他满足地笑了起来。 随即,他抱住伯爵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伯爵的嘴唇。 德·拉罗舍尔伯爵并没有抗拒,但也没有鼓励,他只是回应着吕西安的吻,既不显得主动,也称不上被动,当吕西安的嘴唇抽离的时候,他眯起眼睛,“您喝醉了,我不想乘人之危。” “这世上有几个清醒的人?”吕西安嘿嘿笑了两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疯人院……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您至少这么说了,看得出来您是个绅士。”吕西安将手伸到伯爵的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自己送他的那块怀表,擦了擦上面凝结的白雾,“这说明您比他们要强。” “他们?”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这通常是危险的前兆,但喝醉酒的吕西安此时已经彻底丧失了判断力,他傻笑着点了点头,打开怀表的盖子。 “您拿这东西做什么?”德·拉罗舍尔伯爵反手抱住了吕西安的腰,将他重新放在草堆上。 “当然是计时了。”吕西安朝他晃了晃怀表,“时间是最公平的计量单位,对不对?” 德·拉罗舍尔伯爵冷笑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吕西安,他的影子彻底将马灯的光挡在了身后。 “这可是您自找的。”他阴森森地说。
第113章 威胁 “你把这些土豆都浪费了。”吕西安将粘在身上的土豆泥一块块地扯下来,那些土豆泥干了之后,就像鳞片一样紧紧贴在皮肤上,每扯下一块都在皮肤上留下一片鲜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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