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设施很新,完全看不出有超过二十年历史的样子,网上说这所学校曾经大规模翻新过,也就是说,现在几乎很难看见曾经的影子了。 我在这所学校里逛了一圈,想象杨烨在这里上学的情形。他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的形象,但在更早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背着书包,坐在教室里听课吗? 十七年后,在同样的场所里,隔着漫长的时空,我与那个有着相似长相的男孩对望。 他像我,或者说,我像他。 “同学,你怎么不去上课?!”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凶巴巴地朝我走过来:“现在已经开始早读了,你不知道吗?” 我点头哈腰道:“哦。好、好的。” “你哪个班的?”男人似乎有些起疑,“我要和你班主任说说。” “那个……”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迅速露出波澜不惊的微笑,“我不在这里读书。” “那你进来做什么?!”男人闻言更凶,“你怎么还穿着这里的校服?” “我是毕业生,”我信口开河,“我以前在这里读书,现在想回母校看看。” 男人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你以前是哪个老师教的?现在老师们都在忙着备课,很忙的。” “我以前的班主任是……是马见山老师!”我想起看校园官网时看到的优秀班主任的名字,迅速报了一个。 “马老师啊……”男人显然相信了,我趁机说:“我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其实,我主要是想来采访的。” “采访?”男人眯起眼睛。 “对,对。”我作出纯良无害的笑容,“我正准备做一期对母校优秀校友的专访,听说至源集团的黎修明黎先生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但他本人太难采访了,所以,我想改为采访黎先生的班主任。” 也许是我的谈吐和外表太有欺骗性,男人面露迟疑之色,我又恰到好处地低下头,让声音带了些颤抖:“可以吗?我知道老师现在很忙,我可以等……等老师有空的时候。” “你要找的这个老师,我倒是认识。”男人的话让我心中燃起希望,面露喜色:“真的吗?他在哪个班?我可以采访他吗?” “嗯……她几年前就退休了。”男人耸耸肩,“你要是想采访她,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我连连道谢,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运气!男人举起手机,和电话里的人寒暄一通,突然转过身问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大脑卡壳了半秒,我握紧拳头,说:“……刘卓。” “我叫刘卓。”
第83章 === 我居然真的约上了那位老师,时间在下午六点,地点在她家。对方姓孙,她接孙女放学后,正好有时间。 只是听见男人介绍我为“马老师以前的学生”时,还有点耳根发燥,生怕被意外拆穿。 获得老师的地址,平安无事地走出校园时,我不仅没有喜悦,心里还有点慌乱。 就和上次约见黎修明一样,我喜气洋洋地以为自己运气好,最后得到的真相却是当头一棒,这次呢?如果我真的找到了真相,会不会令我无法接受? 我不知道。 我只是明白,我必须往前走。 哪怕后果令我无法承受。 孙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一个挺拥挤的街区,拐进一条小巷子,能看见石板路上摆满了花,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旗般的衣服,炒菜的香味和锅铲敲击的悦耳哐当声,颇有惬意的生活气息。 为了伪装成真正采访的样子,我买了本子和笔,还给老师和她的孙女带了礼物,分别是水果和玩具,才上门拜访。 接待我的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就是黎修明曾经的班主任,孙老师。“你就是那个……刘卓是吧?”她给我拿了拖鞋,“怎么还带东西来呀?来,要喝水不?” “不用了,谢谢您,”我很少被人这么热情对待,脸涨得通红,“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不会不会,”孙老师笑意盈盈,“我退休了,正好闲得没事哩!何况黎修明确实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以前也有人采访过我。”还一边习惯性似地问:“你现在大几啦?什么专业啊?搞这个采访很辛苦吧?”我随意搪塞几句,内容含糊,就怕自己露了馅。 “你那个采访,做完了记得给我看看哈,千万别写我的个人身份。”我连连说“好”,其实心知这篇采访根本不可能登出来。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愧疚。 一番寒暄过后,总算等到“采访”环节。我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开始提问:“那个……您是黎先生以前的班主任,对吧?请问您对他有什么印象呢?” “修明啊,我印象很深呢,”孙老师一幅来了精神的样子,看来今天会收获不菲,“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的发展,我当时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肯定会有出息。” 我把这些话记在本子上,假装专心致志地听,实际上对黎修明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过去还用我问吗?肯定就是一帆风顺的标准好学生的模板。我在乎的是杨烨,因为黎修明认识杨烨,还喜欢他,我才决定从黎修明入手。 毕竟,如果直接问杨烨,得到的回答肯定是:“杨烨?那是谁?你为什么要问他的事?”那就麻烦了。 “我是教数学的,做他的班主任也两年啦,我看人也挺准的。修明这孩子,完全不需要我操心,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其实这种擅长学习的学生也不少,但黎修明呀,特别不简单。”孙老师讲起自己骄傲的学生时,脸上都放着光。 “……不简单?” “是啊,他特别自律,我听他家长说,他从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是的,一点点都没有。我其实特别关注过他的心理状态,担心这孩子私底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比如说性格孤僻什么的。但他同学都很喜欢他,说他这人特别好。我也从没见他流露出负面情绪,真的,这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就算是我,也有发脾气和崩溃的时候。你说有这种心理素质,做什么做不好呢?” 我被她的话吸引了去,惊讶道:“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绝对是装出来的,我忍不住回忆酒店的那一夜,黎修明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太能装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发现不了呢? “是啊,所以我才对他印象很深。啊——我记得他高二快高三那会,唯一一次和人起了冲突,被一个同学打断了胳膊。唉,当时给我急的,他住院落下了几周的课,回来考试居然没受影响,我一问,他说他在医院里自学了。就是这种毅力,学什么能学不好呢?” “等等,您说他和人起了冲突?”我捕捉到这一点,“为什么?” “不知道,打他的那个同学本来评价也很不好,经常欺负别人。我们倒是问了,那个同学说是黎修明先惹他的,黎修明也直接道歉说自己不应该惹同学,但……说实话,我们是不太相信的。修明这孩子不可能主动惹一个小混混嘛。不过,具体因为什么起冲突,他们倒是都不肯说。”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好像是隔壁班的,”孙老师眯起眼睛回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是姓程的一个同学吧?”她又探头看我的笔记,“那个,你不是来问黎修明的吗?这种事儿就别往上写了哈。” 可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惊骇已如锋利的针刺穿我的耳膜,世界响起模糊的嗡嗡声。 姓程。 那、那不就是…… “程方林?!”我压抑住心底的激动,“那个男生,是叫程、程方林吗?” “好像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孙老师一脸惊讶。 我咬了咬牙:“我听……爸妈说的,那个,我听说他后来杀人了,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孙老师目光突然暗淡下去,“不过也挺正常的,毕竟我们这小地方也没出过什么案子,尤其犯事的还是个未成年人。——囡囡!幼儿园的作业写完了吗?不要偷吃零食!” “但我爸妈没有把详细的事情告诉我,”我故作轻松道,一边收了本子,“我不写进去,能和您聊聊吗?” “唉,这件事儿,我也记得不太清了。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但里面两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其中一个失踪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另一个……唉,另一个也挺可惜的。” “另一个?” “那个新闻,你听说了多少?” “程方林杀了……杀了一个中年男人,是吗?” “是啊,那个男人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读书。我们当时都说真是造孽咧,说实话,大家都不同情他,那个小孩,真是挺可怜的。” “为什么?”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畜牲吗?”孙老师瞥一眼房间外的小孙女,压低声音,“那个小孩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唉。说实话,那小朋友真的挺惨的。” “能和我……讲讲他吗?”我攥紧手中的笔。呼吸急促起来,胸膛砰砰如锤擂,心里祈祷着:拜托,拜托,难道不会是……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偏离了“采访”的主题,但孙老师并无察觉。 “嘶……我有点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上了年纪,记不住事情了。不过我也不好告诉你,他现在估计也有了新的生活了。”孙老师凝目思索着,“他是个双性人,你应该没见过,还挺罕见的,在知道他以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类人存在。” 一道雷在我耳中炸响,将我的思绪、理智和情感尽劈得粉碎,眼前亮起一道白光,我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我已经离开老师的家,像游魂或死尸一样地走在街上。 脑中不断回荡两个字:杨烨……杨烨……杨烨…… 爸爸,难怪你不愿意把你的过去告诉我。 从未想过,你曾经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或者,应该是什么情绪。 杨烨居然是个婊子,卖身的婊子,给钱就能上的婊子。我的爸爸,我的亲生父亲、或母亲,是一个婊子。 想到他居然因为我上了他而大发雷霆,真觉得可笑又委屈:他已经被人骑过那么多次了,让他儿子骑一骑怎么了?装得那么清纯无辜,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多保守的家伙。结果那口穴已经被那么多人玩烂了,我以为我操的是三手的,没想到已经是公用的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无意间点破杨烨卖身的事实,他异常的反应。那时我以为他是现在在卖身,其实不是,他以前在卖。现在——现在有没有在卖也不好说,他突然赚那么多钱,估计来路也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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