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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准确来说，他给我送了一封信。”黎修明垂眼，露出极其歉疚的表情，“我明明应该对你说实话，但是不想伤你的心，所以一直没有和你说……” “……信？” 黎修明将那张纸从外套口袋取出，交给杨烨。 男人接过，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阅读，眼睛逐渐凝上一层雾气。他极力避免流下眼泪，只好减少眨眼的次数，本就通红的眼眶变得愈红。 读到最后，视线已模糊得看不清字迹，眼泪滴在信纸上，如朵朵墨迹。 “你……你还好吗？”黎修明让杨烨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杨烨点点头，又摇头。他想说点什么，但鼻腔被堵住，呼吸都很困难，更别提出声。 黎修明安静地注视倍受打击的杨烨。 夜已深，杨烨和黎修明躺在床上。这是黎修明第一次在杨烨身边过夜，他们在被子下相拥而眠，如一对正常的情侣。 杨烨睡，扭头打量爱人的侧颜：流畅锋利的面部线条，在昏暗的月光中若隐若现。清醒的黎修明完美得太有距离，只有在入睡后，才让人感到可以触碰的真实。杨烨突然很想偷偷地亲一下黎修明的脸，但到底没有付诸行动。 他是个胆小鬼，一直都是。 不知凝望黎修明多久，杨烨收回目光，叹一口气，悄无声息地下床。拿起床头的信，来到客厅，开灯，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睡不着，只要一想到杨卓，大脑就难以停止运作。 比起惊讶杨卓为什么会去找黎修明求助，他更在乎信的内容，杨卓对他的控诉。 原来他是个这么差劲的父亲，活该被千刀万剐，就连亲儿子也对他唾弃至此。在杨卓心里，辛辛苦苦拉扯他到十七岁的父亲，比不上一面之缘的资助人。 是啊，黎修明哪里都很好，性格、相貌、金钱，无可挑剔，就连杨烨自己，也喜欢黎修明呢。他不怨杨卓更喜欢外人，只是为这个养不熟的儿子感到伤心。 早知如此，当年生下杨卓后，就不该让他活下来。如果当年没有怀杨卓，也许他很早就可以和黎修明在一起，也不用受那么多苦。 最令人难过的不是痛苦本身，而是受苦后反而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熟料迎来的却是狂风骤雨。杨烨被动地从懵懂男孩蜕变为父亲，消磨掉十七年的漫长人生，浇灌出的却是杨卓这颗苦果，苦且致命。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杨烨拧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把信放在茶几上，拿起旁边的烟盒和打火机。 以前他经常抽烟，因为程方林很喜欢，所以他也养成了一样的习惯。后来生下杨卓，便把烟戒了。不知为何，近来这段时间，压抑了十几年的烟瘾又卷土重来。 如果多抽一些烟，我会不会早点得肺癌解脱？这样想着，杨烨自嘲地笑，把点着的烟塞进嘴里，走到敞开的窗边，身体往下探。 亮红的烟灰星子如萤火虫一般向下飞去，坠落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流星，落叶，还有生命。杨烨注视下方流动的灯光，八楼，如果摔下去的话，也许会迅速毙命吧，但也可能是浑身粉碎、却还留着一口气。 太可怕了，杨烨无声地叹息，还是轻松迅速的死亡方式比较好，不要给人反悔的机会。 “杨烨——？”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杨烨大吃一惊，转过身，发现黎修明望着他，表情复杂。 “你在那里做什么？”黎修明举步如飞，眨眼间来到近前，握住杨烨的手腕。手劲很大，几乎要掐进肉里，疼得杨烨直吸冷气。 “我、我在抽烟……”他捏着香烟的手动了动，示意黎修明。 黎修明才略略放松，很快又板着脸：“你怎么没在床上睡觉？” “抱歉，我有点睡不着，所以就出来了……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杨烨讪讪地笑。 黎修明定定地凝望杨烨的脸，半晌，松开抓住杨烨的那只手：“……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啊，黎修明。”杨烨明白了什么，试图绽开一个放松的笑容，“我不会做傻事的。” “那样最好。”黎修明看起来依然很不高兴。 “真的不会，因为……我有你在啊。”杨烨上前拥住黎修明，感受包裹全身的热度，“只要有你在，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我都没关系的。我会想办法说服小卓的，黎修明。他……他还小，不太懂事，你也别放在心上。” 黎修明半天没有动作。 杨烨以为他还没消气，柔声唤他：“老公。” 闻言，黎修明身体微动，然后低下头，把手放在杨烨的背上。 “让我去和小卓说吧？”他语速轻缓，声音透露不出任何情绪，“如果是我出面的话，也许他会更容易听进去一点。”
第21章 === “明日放学，烦请在校门等候，黎。” 这是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送的消息，看到末尾的那个“黎”字，我当即从凳子上一蹦三尺高——黎修明居然真的看了我的信！而且，他居然要约我见面！ 几次深呼吸后，才勉强平复激动的心情：我就知道，黎修明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他对我一个普通学生尚且如此，何况对他的员工呢？难怪他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我现在都已经幻想着毕业后去黎修明的手下做事了！ 也不知道黎修明约见我时会说些什么？我已经开始幻想得到他的帮助后、彻底摆脱杨烨的日子。 我终于可以离开杨烨了，不用看他的脸色，不用听他的指使，不必受他的脾气。这样想着，我便愈发感激黎修明：他愿意抽出时间与我见面，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个我可以翻来覆去与人吹好几辈子的事情。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我也辗转反侧，清醒无比，精神状态好得可以再去楼下跑十圈。——明天就可以和黎修明见面，任谁能睡得着呢？好不容易躺下了，眼皮都还没合上，我又从床上蹦下来，把明天穿的校服拿出来，用衣架滚得熨帖平整，毫无褶皱。虽然明知这是无用功，却偏执地希望能给黎修明留下一个好印象。 彻夜无眠，第二天来到学校时，大脑因缺乏睡眠而昏昏沉沉，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注意力停留在教室上方的时钟，盯着指针一点一点地挨近下课的时间，心急如焚。 终于放学，我早早收拾好书包，等下课铃一响便冲出教室。心如擂鼓，还不忘注意仪容，避免出太多汗将校服浸湿。 尚未跑出校门，远远地，我便望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飞奔靠近，却不见黎修明，而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在旁边等待。 “你是杨卓吗？”他问我。 我点头，正想继续搜寻黎修明的身影，男人却说：“你赶紧上车吧，黎总让我来接你。” 我惴惴不安地钻进车里，若非确定这是黎修明的车，都要怀疑这是绑架小孩的手段。恍然间，我意识到：我现在无亲无故（杨烨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几乎是极好的拐卖对象，哪怕有一天突然失踪，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胡思乱想着，坐在车上的每一秒钟都无比漫长，不忘观察窗外。好在车始终沿着热闹的主干道走，而不是把我送去什么偏僻小径。没一会儿，车便驶入一片商圈，在一栋欧式建筑前的停车坪减速、停下。 我细看，似乎是一座酒店，只是造型颇独特：楼层不多，门及却占了近一半的高度，远远望去，像是安上门板的凯旋门。 真是奇怪，黎修明……居然要请我吃饭吗？还是在这里？ 有点不可思议。 我被司机领到前台，他和接待员交谈些什么，又让我跟着接待员走。 酒店外观气派无比，内部却看不到什么人，寂然无声，像座孤楼。我有些疑惑，但没有发问，静静地绕过一个造型繁复的喷泉水池，然后顺楼梯上至二楼。 接待员在一个包间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示意我可以进去，便迅速离开了。 我心里发怵，伸出手，发现手在颤抖，拧了几下门把，终于成功地推门而入。 巨大的铁艺双开窗前，黎修明倚在软皮座椅上，正在玩手机。见我进来，对我投来一个温和的笑，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小卓，你来了。” 我点头，脖子僵硬无比。上回见面好歹有个班主任在场，不至于太过紧张，可现如今只有我们二人，我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别站在那里，放松些，坐吧。” 我便手脚并用地走向黎修明对面的位置，低头坐下。 “来，喝点茶吧。”黎修明自己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机械地拿起茶杯，将茶水灌进嗓子里，滚热的水，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滑下去了，燥得人心慌。听见黎修明问我：“这里的茶喝得习惯吗？”我忙点头：“谢谢您，黎先生。” 他笑了笑：“时间有限，就直接说正事吧，关于你的事情。” 我正襟危坐，耳朵也竖起来。 “你和你爸爸关系不好，是吗？” 黎修明眼笑眉舒，我神经稍懈：“是的。” 他挑眉，微微颔首，反问我：“为什么呢？” 我被他问得愣住，略加思索，说：“我爸爸他……他真的很不负责任，从小就不管我，还经常贬低我。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您可能不知道吧，他前几天离家出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才想办法来找您。” “哦？”黎修明很感兴趣似地抬眼，“你爸爸为什么离家出走了？” 忆起那场闹剧般的搏斗，我的脸上发烫：“可能是因为……我们打了一架。”忙补充道：“是他先打的我！直接给了我一耳光，我们就……打起来了。” “怎么会打架呢？” 算是问到问题的核心，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杨烨在我心里已不算是家人，我垂下眼，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他在外面乱搞，还把人带到家里，所以……” 黎修明食指抵住嘴唇，若有所思一般，含笑开口：“但是，成年人也有生理需求啊。” 这是……什么意思？ 黎修明觉得杨烨没做错吗？ 我不太服气，但对方是黎修明，于是没什么底气地辩解：“可是……我连他交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就把人带到家里来。那张床可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睡的，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对方是谁吧？万一他交往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被骗了呢？我也是为他着想啊。” 黎修明也真是的，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还是说，他们大人都是一丘之貉？ “这样啊。” 黎修明半天不说话，眼神锐利地盯着我看，原本渐渐消散的紧张感再次包围了我，我呼吸急促，后背冒出冷汗，却没敢开口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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