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姜路问。 “恩。” “要进去了?”姜路再次提醒。 一向沉稳的丁杰在卸下防范后,变得局促,他深吸口气,“好。” 姜路推开房门,鸳鸯正依靠着枕头看向窗外,油亮的叶子波浪般滚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好些了吗。”姜路说着让开身,丁杰出现在门口,只一瞬,鸳鸯茫然失神的神情突然变得惊恐,纤细的手指陷入被单,攥出两朵扭曲的花。 丁杰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盘褪色破旧的玩具磁带,放到桌边,然后对人说,“鸳鸯,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磁带,提醒道,“磁带只能播放三次,你自己把握。” 说完,丁杰转身走出,姜路有些担心地看看鸳鸯,关上门。 两人并没急着走,而是坐在走廊上等待。 姜路没忍住问道,“丁姐,钟镇涛既然狠心推开鸳鸯,为什么还留下那个磁带。” 今天一早,他陪丁杰去殡仪馆取回磁带,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丁杰略显疲惫,“他录好磁带后交给我,但在病情恶化之后,他又反悔了,让它和他的遗体一起火化。” 男人头微微后仰,抵着墙壁看天花板,“我擅作主张把磁带拿了回来。” “为什么?”姜路问。 “我有种预感,”丁杰看了他一眼,“这本磁带,能挽回一命。” 姜路先是一愣,随后诧异道,“你的意思是鸳鸯会想不开——” 话音至此,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二人目光齐刷刷看去,鸳鸯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没风干的泪痕,她先是看了眼丁杰,然后目光移到姜路身上。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眼神已经不在对他们恐惧排斥,反而亲和许多。 “姜路,能帮我个忙吗?”鸳鸯握紧那盘磁带。 姜路看向丁杰,对女生说,“你说。” “我,”鸳鸯露出苦涩的笑,沙哑道,“我想拍一组照片,你能帮我吗?” “拍照?”姜路顿了几秒,一口答应下来,“好,我给你拍,什么时候。” “就今天。” ...... 姜路拧开钥匙,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回到自己家,王阿姨正修剪绿植,见他回来惊讶万分。 “你忙,我回来找点东西。”姜路边笑着,边奔着主卧走去,还不忘叮嘱,“别告诉我爸啊。” 王阿姨茫然的点点头,有些不放心跟上去,就看见姜路拉开柜门,半个身子探进去,里头不断传来物件碰撞的声音。 “需要我做什么吗?”王阿姨问。 姜路的声音被门板削弱,闷闷道,“不用!我自己就行!” 很快,他捧着相机出来,以他现在的存款,买一个相机都轻轻松松,但时间太紧,他想起老爸从前喜欢这些,设备都是当时最好的,所以特意跑回来一趟。 就这一个相机,能顶他好几个月生活费,姜路垫了垫重量,摇摇头,放在从前,他肯定不会在乎钱数,但现在他开始学着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去反省思考。 于是越发觉得,同样都是人,只是出生时间稍有偏差,有的就去了好人家,有的则一辈子窘迫苦寒。 按照约定好的地点,一处已经荒废的湖边公园,丁杰因为处理单位的事迟迟赶来,两人碰面,丁杰看看周围,说道, “在十几年前,很多新人都在这里拍婚纱照。” “十几年前...”姜路重复着,“我那时候...才八九岁啊。” 男人看了看他,笑道,“我大概二十左右。” 姜路愣住,看着完全没有岁月痕迹的脸,心跳陡然加速,“...真神奇。” “从前是动物园,看看那个碗状的铁笼了嘛,”丁杰指着远处,“那是猴园,暑假时我还在那儿打过工。” 姜路发现自从昨晚起,丁杰身上的气场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变,人话也多起来,愿意跟他分享过去的事情。 “丁姐,你是怎么接触到入殓师行业的。”他好奇。 丁杰放下手,自然垂在身旁,望着姜路的眼睛,“想交换秘密么。” 姜路笑道,“这不是我的版权么。” 丁杰也跟着笑起来,“那我不说了?” “行,”姜路牵着他的手,二人在枯涸的湖边散步,他问,“谁先说?” “我进这行很早,大概是...十五岁左右,”丁杰讲故事的声音低沉感性,很有代入感,“我在江边遇到个老人,他说看我有潜质,就带我去了殡仪馆,在过去这个职业是相当不受待见的,进了这行,就意味着亲友的婚嫁诞辰,你都不能参加。” 姜路不解,“这什么封建迷信。” 丁杰淡然一笑,继续道,“这就是我入行的故事。” “啊?”姜路还没听够,“这就完了?” 丁杰点头,“完了啊。” 两人对视几秒,都笑出来,姜路回忆着刚才的话,忽然问道,“丁姐,你在江边干了什么,老人家能注意到你?” 丁杰笑容僵住,恢复常态,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太早,我和我师父都喜欢凌晨出行。”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鸳鸯迟迟没露面,天边的夕阳像巨大的卵黄,红得刺眼,将湖底仅剩的一洼水映得像火团。 两人坐在野草地上,安静地欣赏着夕阳美景,这片是曾经的野餐场地,视野极度开阔,躺在草坪上,眼前橙黄色的天幕像一副油画铺在眼底,让人内心祥和自若。 “你的呢?”男人问。 姜路轻轻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说个秘密,笑了两声,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从石子路传来,两人交换过眼神,纷纷起身看去。 在郁郁森森的树林中,一抹纯白的身影出现,鸳鸯身穿婚纱,长长的裙尾上挂着几片绿叶,能从妆容看出时间很赶,她握着捧花,另一只手提着脚下的裙摆,头顶的白玫瑰在晚霞中变得极为梦幻,细长的脖颈挂着一个精致的吊坠,里面挂着个小小的相片,那是缺席这场盛大又浪漫婚礼的新郎。 鸳鸯走到草坪中央,放下裙摆,对二人温婉一笑,嗓音也变得清亮许多, “谢谢你们来见证我们的婚礼。”
第33章 公园荒废许多年,杂草野花长势疯狂,一栋无人问津的四层办公楼被爬山虎覆盖,连窗子都看不到,鸳鸯带他们走到楼前,盯着建筑看了许久,抬手摘下片叶子,温柔摩挲着毛茸茸的叶边。 姜路都看在眼里,他觉得,今天的鸳鸯和之前所有日子碰到的,都不一样,这种感觉怎么表达呢...就像她已经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姜路,我可以了。”鸳鸯骄傲的扬起脸庞,控制着积攒欲落的眼泪,朝镜头微笑着。 “好。”姜路迎合着,匆忙打开相机,在取景器中女生的婚纱被满墙幽暗的绿包围,显得更加圣洁,却也孤独。 鸳鸯等着快门声结束,嘴角落下,不确定问道,“我刚刚是不是眨眼了。” 姜路举着相机,凑到丁杰跟前,俩人再三确认,同步摇摇头,“没有,很好看。” “那就好。”鸳鸯这才放心,随后做出之前翻找的影楼动作,一颦一笑都很有韵味,像从画中跑出的仙子一般梦幻。 姜路被相机挡住半张脸,笑着问道,“你之前当过模特?” “没有啊。”鸳鸯欣慰一笑,“之前我一直想和他拍婚纱照来着,但是因为太贵就一直拖,我私下里学了很多姿势的,好看吧。” 姜路点点头,真诚道,“真好看,他肯定喜欢。”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他还给我捉了只白蝴蝶。”鸳鸯眼中满是回忆,拿着捧花的手也缓缓垂在身侧,她望着某处灌木丛出神,过了片刻回过神,浅浅笑了一下,举起颈间的项链,露出那个人的照片,“就这样,拍吧,天快黑了。” 姜路举起相机,拿准角度后连拍数十张,跑上前跟鸳鸯确认,还被人夸奖后不好意思挠挠头,他偷偷看向丁杰,发现人正在长满杂草的秋千上来回荡,被夕阳剪裁的侧脸透露着几分诗意。 “丁姐。”姜路将镜头对准。 远处的男人蹲了一下,然后不急不忙回过头,看到镜头后,阴郁愁苦的神情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停滞,然后默默比出个剪刀手,一声“耶”顺着风吹过来。 姜路小心脏怦怦直跳,勾起嘴角按下快门,结束了短暂愉快的拍摄,鸳鸯拖着长长的裙摆在前头,被压过的野草很快再次挺立,跟着风如同海浪般将少女托举起来,身影越来越远,融入黑夜。 “今天谢谢你们了,跟着我忙了这么久。”鸳鸯摘下头纱,露出惨白的脸。 “不用谢,我们也挺喜欢这地方,”姜路扣好镜头盖,他觉得分别在即,心里总有几句话要叮嘱,要劝告,但眼下怨言状态很好,他打算不再提那两个字,于是把话咽下去,跟鸳鸯在公园中心道别。 等人走远了,他回头看见丁杰正在喷泉旁边看着河对岸的发光建筑,喷泉里只有碎石和杂草,还有一些小型动物的骨架,看起来非常荒凉。 姜路走过去,“想什么呢丁姐。” “没,”男人笑了笑,“给我看看,刚才拍成什么样了。” 姜路调出相册递给他,“我觉得特好看。” 丁杰一看立即皱眉,“这是我?” “是啊。”姜路看看相机,又看看实物,“多帅。” 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眼尾...是不是有皱纹了。” 姜路看都不看,“没有!”然后抢回相机,捧着端详许久,“这哪儿有,别瞎说,你年轻着呢。” “三十了,还年轻啊。”男人被他逗笑了。 “就年轻,而且比我还帅。”姜路凑上去,照着脸亲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抱着相机和男人靠在一块儿,说道,“丁姐,其实我挺好奇钟镇涛到底留给鸳鸯什么。” 丁杰默默调整好角度让姜路靠着,仰头望向群星闪耀的夜空,一下一下摸着姜路的发梢,想不出答案,摇了摇头,讲道,“小路,我现在不知道这盘磁带,给的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问,当然对啊,让鸳鸯知道钟镇涛的心意,才能重新振作。”姜路不明所以。 男人蹙眉不言,好像预感到不好的事要发生,但很快被姜路打断。 “丁姐,你过来。”姜路说完架起相机,对准夜幕下的高耸建筑,它们被霓虹灯照出不同颜色,宽阔的河面水流平缓,将他们和这个世界分隔开。 丁杰被拉着站到空地上,姜路牵着他的手高高对着星空,月亮刚露出个尖尖,微弱的光线落到二人身上,镀上一层稀薄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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