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铄来到公交车站牌旁,天空不知何时已然乌云密布,有小雨坠落,明明几十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 六零六路公交车坐八站,还好他留了个心眼,还好他记得。 上了公交车,找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小程铄却总觉得不安,好像周围有人盯着他看,后来他趁着公交车到站暂停的间歇,坐到一位老大爷身边,让别人误以为这是他的爷爷。 公交车外,雨越下越大。 暴雨猛烈地敲击窗棂,在窗面留下无数蜿蜒的痕迹,像是玻璃在哭泣。 终于,到站了。 他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下车,在公交车站牌下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还好没有摔倒,地面的积水渗入鞋尖,迅速地扩散,很快两只鞋都湿透了,有点难受。 往外走了一步,失去公交车站牌的庇护,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向他的眼帘,接连不断,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小程铄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有雨伞。 得赶快回家。 这一段路很偏僻,路灯年久失修,有几盏已经灭了,有几盏原本半死不活地亮着,闪烁了几下,也灭了,像是被藏在暗处的恶魔吹灭的。 黑魆魆的影子在他的身后追,追得锲而不舍。 忽而,雷声乍响。 “轰隆隆——” 转瞬即逝的强光照亮他惨白的脸颊,小程铄吓得抖了一下身体,随后用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狂风暴雨下,他止不住地瑟缩,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垂下脑袋,专心盯着脚底的路,闷声往前走,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走着走着,他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双腿发软,全身的力气在耗尽的边缘,视线里,终于出现院落的一角,熟悉的身影—— 何茵撑着雨伞,在院子里收衣服。 程宇站在家门口,袖手旁观,看着何茵收衣服。 “对了,程铄呢?”程宇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小程铄正要走上前去,突然听到何茵很平静的嗓音,“他在游乐园里走丢了。” 他陡然止住脚步,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暗处,雨水砸上他的脸颊,蜿蜒而下的痕迹,像哭泣的玻璃。 程宇闻言点了点头,无关紧要的语气,“哦,走丢了。” 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家门,门砰地一声合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一刹那,偌大的恐惧将小程铄层层包裹,正如周身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猛然间意识到相比于无意,更可怕的是预谋,走丢的孩子数不胜数,只要何茵想,他也可以成为其中之一。 连母亲都会欺骗他、抛弃他,没有谁可以完全信任。 小程铄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他现在直接跑到何茵面前,何茵会不会责怪他、质问他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待,而是擅自离开?他还应该回家吗? 可是他没有独自存活的力量,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还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模样,沉默地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画面到这里断了,忽而跳跃、乱序,忽明忽灭地闪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 思绪衔接到进行时,情绪还沉浸在过去,心有余悸。 他无数次感到后怕,也觉得庆幸,七八岁的孩子,在公交车上坐过了漫长的八站,没有遇到坏人,比如人/贩/子,否则他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 在那个治安不够广泛、普遍的时代,被拐到偏远山区、被非法买卖器官,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好在他终于安稳地活到成年,再也不用依附谁活着。 感谢命运,有时对他刻薄,有时又待他幸运。 何茵可以改嫁,可以拥有新的生活,可以生下她爱的涵涵,可以拿着她第二任丈夫的钱去建大型游乐园,可以带上涵涵去玩大型游乐园。 只要别来烦他就行,别来求一个毫无意义的原谅。 但是何茵又出现了,出现在陆淮骞的莫蓝酒吧。 玻璃杯从掌心滑落。 “叮——” 程铄陡然一惊,睁开惺忪的双眼。 杯底残留的浅浅一层酒水挣脱杯壁的束缚,在地面蛇行、扭曲,圆滑的玻璃杯粉身碎骨,变成伤人伤己的,尖锐利器。 程铄盯着一地狼藉,静静地看了半晌,才从沙发上爬起来,沉默地,用扫帚清理玻璃碎片。 扫帚最初被啤酒浸湿,扫着扫着竟然又自己干了,酒精蒸发,碎片变成垃圾桶里的垃圾,清理完毕,了无痕迹,仿佛刚刚无事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虚惊。
第26章 “私心。” 宿醉的后劲还没过去,坐起身来,竟有一瞬的头晕、犯恶心,程铄揉着睁不开的眼睛,穿上两只早就变了形的拖鞋,却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将梦魇里的残影消磨殆尽。 习惯性地把早饭和中饭并在一起吃,吃完顺手把给碗洗了,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个周日,他本来应该赶甲方爸爸的画稿,赶到晚上八九点钟,再忙里偷闲地看一部电影,或者是他心水的战队的游戏直播,很充实的生活。 如果陆淮骞没有邀请他去莫蓝酒吧的话。 陆淮骞。 程铄垂下眼帘,视线放空了几秒,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从沙发上站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卧室,快得像是要跑起来。 在床沿刹住脚步,程铄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他一把将棉被掀开,被子一角因此在地面蹭灰,依然没有手机,他抓住枕头随手一丢—— 终于找到了。 手机。 点进微信,在列表里翻找熟悉的头像,一共两条未读消息。 他发完红包之后第二十一分钟,昨天晚上八点四十三分,陆淮骞回复:为什么要给我发红包? 五分钟后,发来一张萨摩耶问号表情包,像是为了缓和尴尬气氛用的。 但是那时候程铄已经喝断片了,于是又晾了对方一小时零五分钟。 然后陆淮骞给他发了第二条消息:啤酒好喝吗? 不好喝,程铄想,他再也不要喝醉了。 红包还是未领取状态,橙色的气泡框上,白色的字体,“恭喜发财,大吉大利”八个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提醒他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傻事。 但也好在,他那时头脑一热、不清醒,所以忘记把系统默认的祝福语改成啤酒钱,还可以补救。 程铄长按第一条消息,回复: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 点击发送。 接着又长按第二条消息,回复:一般般吧 发送。 他没有想和对面深入交流的意思,解释完毕聊天记录中突兀的红包,程铄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正要将手机丢回到枕边,掌心却忽然振动了几下。 竟然是秒回。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昨晚做什么去了,这么忙,一晚上都没回我消息哎,伤心呢~ 程铄习惯性地忽略一些表达心情的词语,比如最后三个字,他知道陆淮骞说话总喜欢夸张: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借酒消愁吗? 程铄:你送我的啤酒,不喝浪费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好在陆淮骞也没有追问下去:今天下午有空吗? 程铄:什么事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没事也可以来玩啊! 程铄:不好意思,我可能二次元比较忙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二次元? 程铄:我是画手,偶尔会接稿赚外快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不对啊,我记得你第一次去芙蕖佳苑的时候,可是说你是学生,没有收入,我才给你租房优惠的 程铄正要回复,忽然甲方爸爸发来微信,于是他转头去哄着甲方爸爸了,人毕竟付了钱,服务态度要到位,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机会。 二十分钟后。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可能,还挺重要的 程铄看到消息,这才想起来,他刚刚又意念回复了——就是以为自己回了消息过去,实际上并没有。 他总觉得这是关系好的一种体现,虽然他身边有很多人并不认可这个观点。 程铄:什么东西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来了你就知道了/害羞 程铄蹙了下眉,又卖关子,像是不欠这一下难受似的。 程铄:什么东西不能提前告诉我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主要我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 隔着打哑谜呢,程铄回复:?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狗叼玫瑰.jpg 见对方一副不愿透露的样子,程铄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他就没有在语言上胜过陆淮骞的时候,哪怕一次。 程铄懒得和对方周旋,可能酒精还没完全代谢,他整个人还有些疲惫,平时就不爱社交,这会儿更加觉得和人交流很耗费能量。 不说就不说,不说他就不去了,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再重要也没有他赚钱重要。 下午好好地睡上一觉,格式化一下大脑。 程铄将手机丢回枕边,后脑勺倒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又睁开,起身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放到床头柜上,再重新钻进被窝里,被子盖住了半边脸。 开始睡觉。 耳边,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陆淮骞的消息。 不看了,他才不要和不坦诚的人做朋友。 程铄又把被子往上牵了牵,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见。 然而震动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如他所愿。 五分钟后。 程铄翻了一个身。 又过了五分钟。 程铄再翻了一个身,并且告诉自己,到睡着之前都不许再动了。 于是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僵硬地在被窝里又梗了半个小时。 终于认命般的,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摸到手机,打开微信。 四十分钟前的消息。 无良资本家陆老板:来么?来不来给个准信啊? 盯着这一行字,沉默地看了半晌,程铄长叹一口气,从书包里翻出了家门钥匙。 坐地铁。 又是一个小时的路程。 漫长,无聊。 其实程铄也可以选择出租车,但是他不喜欢。 可能对他而言,出租车是相对私密、狭隘的空间,也不是没看过出租车司机蓄意抢劫、杀人抛尸的新闻。 相较之下,地铁这种人流量大、空间范围广的交通工具,风险往往会更小,是程铄心中的更优解。 站在酒吧门前,仰头看了一眼店招,似乎有片刻的踌躇,程铄最终推门而入。 店里零星几位客人。 阿聿正站在吧台后值班,和他摇手打招呼,“程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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