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越出来只是为了接云姣,结果把自己灌得晕晕乎乎,坐在路边的水泥墩子上醒酒吹风。 微醺的酒意浸软了神经,脸有些发烫。他无意识地扯了扯T恤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雪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和脸一样染上一层薄红。 云姣陪慕越坐下,看他此刻不太舒服的模样,皱起眉头说:“谁让你喝那么多的。” “妹妹,”慕越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企图降温,转头看云姣,“讲道理吗?不是你先开始的?” “我只让你帮我喝,又没让你帮别人。” “那你早说啊。”慕越问,“你怎么不帮我拦着她们?” “我才不拦。”云姣抱臂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喝个酒能认几个好妹妹。” 慕越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也不再接话,默数步行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流。晚风拂过面颊,面包店香甜的味道被带出来,他一下忘记自己数到几了,望着橱窗里温暖的黄色光晕发呆。 手臂被某样东西冰了一下,不知道云姣什么时候跑去买水了,给他递了一瓶,若有所思地说:“你刚刚的眼神,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慕越拧开喝了一口,凉森森地说:“你今天最好别再提小女孩。” 云姣悻悻然坐了回去:“……哦。” 一直坐到脸上不那么烫了,慕越才想起来问她:“今天晚上你一直在看手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啊,不算什么事,别人发给我看的。”云姣掏出手机,戳了几下后递到他眼前,“挺好玩的,你看过吗?” 慕越原本起了点好奇,看清楚到标题后—— 【深夜被困电梯,如果你有机会和陆端宁一起度过脸红心跳的20分钟,你会对他做什么?】 好奇心通通被掐灭。 看到895关注,476个回答,78万浏览后,好不容易吹凉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率先投案自首说为他量身打造这个问题的天才学妹……慕越不想放过她了。 可云姣一点也理解不了他此刻复杂的心境,还在试图扩大影响力:“我第一次发现这种虚构小故事还挺有意思的,第一时间就转发出去了。” 慕越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转给谁了?几个人?” “没多少啊,百来个吧。” 慕越:“……” 云姣翻着聊天页面往下数,以前的朋友、现在同专业的同学、一个社团的小姐妹…… 数着数着,她突然咦了一声:“好像不小心转给齐临了。” 慕越:“……” 云姣:“他刚刚回我,说这属于群体性造谣,怎么样才能举报掉这个问题。” 慕越:“…………” 云姣:“还是学新闻的,怎么这么小心眼?对艺术创作一点宽容之心都没有!” “云姣,”慕越痛苦地捂住额头,“你先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第13章 夜里十点。 一只白而纤细的手轻轻关上房门,细高跟鞋脱在玄关处。 客厅的灯亮着,室内一片静谧,女人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岛台上安静喝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身上穿的是件不规则剪裁的长裙,肩膀镂空,面料高档,在光下闪着极细腻的光泽。 她很出名,走在街上十个里有八个能叫出她的名字。 郁容。 作为女明星,郁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得古典、超越了年龄。她的着装永远低调简约,不声势夺人,却从没有任何一个女星能在镜头之下盖过她的风采。 可当她离开镜头,沉默地走进这个昂贵而精致的空间里,却显出一种病态的白与消瘦。 “喵。”一只圆头圆脑的黑猫从沙发高处跳下来,卧在她脚边勾着爪子撒娇。 “西施?”郁容蹲下身抱猫,柔声问她,“你怎么在这儿呀?” 叫“西施”的黑猫细声细气地又“喵”了一声。 “小宁带你回来的?” “喵。” “那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喵。” 郁容踩着居家拖鞋上楼,推开门,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大,冷气漏出来,让她不由握住自己赤裸的小臂。 “小宁?” 房间里却找不到人,雪白的薄纱窗帘无风晃动。 郁容拉开未关紧的玻璃隔门,才看到陆端宁坐在露台的小木桌旁,屏幕光映在他脸上,在黑暗里亮莹莹的。 郁容板着脸教训他:“这么暗的地方看手机,不怕眼睛坏掉吗?” 陆端宁抬眼看她,叫了一声:“妈。” 郁容蓦地笑了,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陆端宁息了屏,垂眼说,“一些无聊的东西。” “无聊的东西你也看得这么认真?”郁容目光怀疑,很感兴趣地问,“是谁让你看的吗?” “云姣发过来的。”陆端宁说。 郁容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光芒淡去,她缓缓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不会有别的朋友了。” 任何一个人听到这话的人都会想不通,陆端宁长得好脑子好性格也好,完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是每个家长都期望得到的那种小孩。家境优渥,但从不骄纵挥霍;年少成名,又足够冷静自持,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可郁容此刻的语气,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个过分固执的孩子,与他讲不通道理。 陆端宁装作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纠正说:“云姣是妹妹,不算朋友。” “我之前以为你挺喜欢她的。”郁容倚靠着隔门,懒懒地陪儿子说话,“你记不记得,每次你们这帮小孩子过生日,只有她的礼物不是我的助理经手办的,你要亲自选,还会问我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都想要什么。” 陆端宁却说:“只是九岁以前。” 郁容问:“坚持了好几年,还不够特殊吗?” 陆端宁垂下乌黑的眼睫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不再回话。 在他眼里,云姣和别的小孩其实没什么区别,有时候甚至更聒噪、没有分寸感。 她曾经显得特殊,只是因为在有个人眼里,她很特殊。那个人没有机会,所以由他来实现这种特殊。 室内的灯穿过薄纱窗帘,在郁容脚下落成一道暗淡的影子,她看懂陆端宁此刻的沉默是不想多说,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深入,转而问起别的—— “我听沈微说,你坐电梯又出事了?” 陆端宁“嗯”了一声:“只是故障了几分钟,不严重。” “小宁,这件事都过去一个星期了,如果不是工作的时候碰上了沈近,和他聊了几句,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 陆端宁平静地说:“只是小事,我不想让你担心。” “那在这之前的事呢,从威亚上掉下来摔破头、吃了变质的道具食物中毒、故意错过艺考时间、不和任何人商量直接宣布退圈。” 郁容定定看着他,看他从一个柔软内敛的孩子,眨眼之间长成了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 她低声说,“我以前以为,你受伤沈近总瞒着不告诉我是他不敢说,怕我怪他没照顾好你。可是他跟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要求的。” 陆端宁静默片刻,听到郁容哽咽到颤抖的声音。 “你当时才多大?受伤了觉得疼觉得委屈,都不会想找妈妈的吗?” “我想,可是我知道不可以。” 郁容张了张唇,欲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依旧是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语调,“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我不和你说是不想让你为难,不是觉得你做妈妈有任何失职的地方。” 郁容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晃着水光,满是悲伤的模样。她问:“小宁,你还记恨你父亲吗?” 陆端宁站在一隙光下的阴影里,晚风掀动他的额发,分明的眉眼在浓郁的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 她原本以为陆端宁不会回答了,可他很轻地点了下头,说:“是。” 与慕越断联后的几年,陆端宁有时候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个人? 他只是前几年假期的固定玩伴,失去承诺人也失去父母认可的过期未婚夫,应该并不值得自己念念不忘。 最后只能归因为慕越是个不受控的人形炸弹,伤人伤己,打人时确实很疼。 后来才发现,其实也没那么疼。 说到底慕越只是个小孩子,伤人之后还会哭着说对不起,手足无措地试图弥补过错。 而成年人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原来是真的可以把眼睛扇出血的。 他不会道歉,还会冷漠地诘问:“把自己弄成这样,让你妈妈哭着找你一晚上,陆端宁,你是不是很得意?” 郁容还在试图劝他放下:“小宁,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他不会真的伤害你。” “嗯,我知道。”陆端宁说。 很多人都觉得温和冷静是个很好的形容词,代表不骄不躁、不气不馁,放在一个孩子身上,更是高质量人类幼崽的证明……就像小时候的陆端宁一样。 在郁容的印象里,他是少有的乖宝宝,认得出爸爸妈妈又不过分黏人,奶奶照顾可以,保姆照顾可以,住在隔壁的伯伯牵走带出去玩也可以。 只要抱着一只小猪公仔,他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坐很久。 有时候郁容看得好笑,会凑过去在他头发上亲一口,问他:“宝宝,你在想什么呀?” 小陆端宁仰起脸朝她笑,说他很开心。 郁容问他开心什么,他说开心小猪是他的宝宝,他是妈妈的宝宝。 所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开心的? 好不容易获救却被父亲打的那一天?唯一一次任性却得不到回应的那一天?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猪被烧成灰的那一天? 还是意识到自己从出生起就被生父仇视后的每一天? 他还是那个人人都夸赞羡慕的好孩子陆端宁,却再也不是会仰起脸朝她笑,表情认真,告诉她自己在为什么而开心的宝宝…… 陆端宁偏开头,假装没有看到郁容低头拭泪的动作,错身从她身旁经过:“妈,帮我在退宿申请上签个字吧。” 郁容回头,稳住声线问:“怎么突然想退宿了?” “我住学校不太方便,会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住哪?回家来得及吗?会不会太远了?” 陆端宁抿了抿唇,对她说:“我想搬出去住了。” 半个小时后,退宿申请端正摆放在桌面上,已经签过字了。 未关拢的房门忽然挤开了一条缝,一只煤球静悄悄地从走廊外溜进来,黑色爪子踩进敞开的行李箱,在叠好的衣物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蹭上好几根猫毛。 陆端宁回头才发现她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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