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滚到了床下,书桌下,他就钻进去一寸一寸地摸找,不停地撞到头,擦到脸颊,磕到手肘,地砖又冷又硬,膝盖跪在上面硌得生疼。 可总归是一颗不落地捡回来了。 莫矜额头上沁出汗,缓了两口气,然后把盒子往空中一掀。 刚费了大力气捡回来的檀木珠又撒出去,开启了新一轮的捡拾。 如此反复地捡着,莫矜感觉身体的力气被耗尽了,累得指尖都在颤,僵住的膝盖无法伸直,酸痛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捡了多久,也记不清是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掀翻了盒子,只是依稀记得护士来送过两次饭。 食堂那天做的海带炖排骨,莫矜闻着味道觉得反胃,把饭都端去了洗手间,然后关上了门。 等到护士又来送饭的时候,他撑着身体打开洗手间的门,指了指里面,护士才发现之前送的那两份餐一点也没动。 新送来的餐食没有又油又腥的味道,可他依旧没什么胃口,只留下了那杯热牛奶,喝了一半,剩下半杯放凉了,闻着一股奶腥味,没有再继续喝。 然后,终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后才被告知,自己倒在地上晕过去了,昏迷了十四个小时。 莫矜还是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依旧机械性地在屋里撒珠子,捡珠子,再撒,再捡,直到耗至身体力竭,才能勉强睡两三个小时。 半个月的时间,沈梓曦看着莫矜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膝盖上成片的淤青有新的有旧的,颜色深深浅浅,看上去特别吓人。 沈梓曦想了各种理由,可无论怎么劝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趁着莫矜睡着的时候让助手进去帮他涂药,包扎的纱布里也垫了厚厚的脱脂棉片。 新来的实习生里有一个姓裴的Beta青年,今年研究生毕业,细论起来也算是沈梓曦的小师弟,做事很麻利也很仔细,有一次给莫矜打营养针时,病床上睡着的人突然就醒了。 小裴医生吓了一跳,捏着针头的手也是一抖,担心把莫矜弄疼了赶紧问他有没有事。 结果病床上的人突然就哭了,眼泪像掉了龙头的水管一样,止不住地往外涌,吓得小裴医生手忙脚乱地拔了针,一边跟他道歉一边拿纸巾给他擦眼泪。 莫矜哭得一直没停,小裴医生就在旁边陪着,不停道歉,可他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莫矜都像是完全听不懂话的小朋友一样,越哭越凶。 护士进来打了特殊镇定剂,小裴医生就这样像在哄孩子似的哄着,莫矜哭了多久,他就哄了多久,最后哄得差点就要崩溃要陪着一起哭了,好不容易才等到莫矜又睡了过去。 沈梓曦当然知道他不至于笨到打个针就把人疼得哭成这样,看着完全累虚脱了的小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很无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莫矜情绪突然失控的原因是什么。 从转院过来一直到今天,近两个月的时间,莫矜一直在压抑着的情绪,跟这些天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疼痛相比,哪个不比打点滴的疼痛更甚? 也许……真的是积压太满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即便只是针尖大的一个孔洞,若是里面挤得太满,也是能瞬间把心撑开裂成两半的。 唐时收到沈梓曦的消息时还在上课,连假也来不及请就急匆匆赶来,一进办公室就着急问莫矜情况如何。 沈梓曦有些心累,他直觉莫矜的精神状态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却拿不准该不该跟唐时说实情。 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个看不见的重力炸弹,不知道哪时哪刻因为什么就爆掉了。 一旁的裴医生见沈梓曦皱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打起精神简单跟唐时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人就这么交谈着,沈梓曦在旁边天人交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就明白了莫矜理智崩断的原因。 小裴的声音跟唐时的声音太像了。 这可不是在莫矜的心上凿了个针眼儿大的孔,这是直接把他的心捏碎,还搓成粉了。 小裴说话的语速语调要比唐时沉稳一些,但如果情绪一急,跟唐时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莫矜估计是一开始把小裴误认成唐时了。 沈梓曦把换药和打针的时间都做了调整,不再避开莫矜清醒的时候,然后让小裴负责执行,自己则隔着窗户观察。 小裴医生对莫矜上次泪如泉涌的样子还心有余悸,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身为医生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接下了这个看起来颇为艰巨的任务。 可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打针莫矜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哭泣不止,只是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 膝盖上的淤青红肿很严重,有些时间久了的淤青已经变成发黄的褐色,一眼看上花花绿绿的,在被雪白的肤色一衬显得颇为吓人。 裴医生仔细看过莫矜的病历,信息素应激症再加上意外失明,病床上这个被巨大变故折磨的Omega,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一时间难过又心疼。 他轻手轻脚换完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后脑,没想到一直沉默的少年立刻红了眼圈,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隔着观察窗的沈梓曦完全了然,等小裴从病房里一脸复杂的出来,只跟他说以后进病房的时候尽量多跟莫矜说说话,他不回应也没关系。 裴医生懂他的意思,点头说好。 渐渐的,莫矜偶尔会对裴医生的话作回应,点头或者摇头,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裴医生给莫矜带了几条穿手串用的牛筋绳,跟他商量着试试把捡珠子换成串珠子。 即使有纱布棉片垫着,也扛不住地板对莫矜膝盖的损伤,这是裴医生跟沈梓曦一起商量出来的办法,既可以让莫矜老老实实地在病床上呆着,又能有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裴医生的口气很夸张,说如果再这样不好好保护膝盖,很有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再严重些恐怕会影响走路了。 “你也不想等病好了,出去玩的时候还要坐轮椅吧!” 莫矜沉默地听着,点了点头。 小裴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又叮嘱了一遍日常要注意的地方,正要准备离开病房,被病床上的人伸手拉住了衣角。 “你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这是唐时消失在莫矜的生活中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莫矜慢慢好了起来,不过还是不爱说话。 但沈梓曦能确定,他的身体里有一小株倔强的花,在等待着它的太阳,沉默着不肯放弃。 渐渐的,裴医生越来越少出现了,每次赶上他来输液的时候,莫矜会跟他简单聊几句,知道了他还在读博,这段时间都在实验室。 “等我有时间就过来研究所这边看你,你要听沈教授的话,好好配合治疗哦。” 再后来,裴医生似乎就再没来过他的病房了。 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骤然消失的滋味,莫矜亲身经历过,可那时他只是跟唐时分开了,但他们还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或许某一天,某一个时刻,也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唐时,再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客气地握着对方的手说上一句“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之类寒暄的话。 可田老师,她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家人。 莫矜不敢想象这种失去,从前的他不敢想,现在的他更加不敢想。 因为,他无法接受这种失去。 从唐时踏进他的病房,在耳边说了那句“我愿意”开始,他就在放任自己对唐时产生依赖。 还有爱意,和占有欲。 日益加重。 檀木珠之间摩擦挤压出吱吱扭扭的声音,莫矜觉得手中攥的不是珠串,而是自己的心。 一颗心装了满满当当的爱,多得愈发装不下。 床头的语音闹钟被敲响,凌晨三点四十八分。 他已经疯狂想念唐时超过五个小时了。 腹腔里的那团火是猛然烧起来的,莫矜从没觉得发情期会这么可怕,大脑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被身体里的那团火烧尽了所有理智,鼻尖萦绕的红酒信息素仿佛变成催情的药,推动着一波接一波的情潮。 值班护士听到了病房里的信息素浓度报警器在响,跑来查看,才发现莫矜发情了。 莫矜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不停地发抖,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只重复着一个名字。 ——唐时。 * 唐时拎着纸袋推开了病房的门,屋里的循环系统开着,但依旧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荔枝玫瑰的香气。 病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没回头,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整个蒙在了里面。 小猫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唐时知道。 他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想把被子拉下来,被子里的人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按着边角把被子压得死死的。 “宝贝,”唐时又拉了两下,发现还是扯不动,“再不出来要闷坏了。” 被子里的人一声不吭,并没有要松手的样子,唐时没办法,只能隔着被子把闹脾气的小猫儿抱在怀里。 “宝贝,我错了。” 被子里还是一动不动,唐时看不到莫矜的表情,心里也没底,后悔昨晚不该耐不住去找霍九安说些乱七八糟的,把莫矜自己丢下。 “我答应你睡醒就能看到我的,可我没能按时回来,是我不对。” 这些日子莫矜每晚都要抱着,再加上安抚信息素才能慢慢睡沉,昨晚莫矜自己在病房肯定没休息好。 唐时这样想着,越想心里越着急。 “宝宝,别生气了,先让我看看你,沈教授说你这次换了普通抑制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出来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被子终于露出一条缝,唐时眼疾手快,掀起被子捉住里面的人,像抱猫咪似的,掐着腋下把人抱进怀里。 莫矜冷着脸,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唐时托着他的下巴吻在嘴角:“宝贝,别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买了你昨天早上说想喝的山药牛奶羹,我喂你好不好?” 着急的Alpha怀里的温度比往常要高,烘得莫矜结冰的脸化了些。嘴角那个吻像一颗糖,顺着唇边一路甜到心里。 一整晚的烦乱、疲惫都被这颗糖勾了出来,委屈地搂住了唐时的脖子,脸贴着Alpha颈部的皮肤,向后颈的腺体凑了过去。 抑制剂压制了身体上的欲望,可他仍旧渴望唐时的信息素,向着散发美妙气味的源头,越来越近,像猫咪一样煽动鼻翼嗅着。 红酒味醇厚,带着果子发酵后独有的酸甜香气。 莫矜不喜欢喝酒,他酒量很差,也不喜欢那种又苦又辣的口感,红酒味道相对柔和,对他来说接受度要高一些,但也不太适应单宁的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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