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三惶恐,受挫,震惊,愤恨,所以他往后退了两步,反而是裴啸庭——不,是裴啸岭往前逼近,捡起地上的相册,吹了吹灰尘。 “没想到会这样暴露,如果‘大哥’知道,应该也会很惊讶。” “你是……裴…裴……”蓝三结巴。 “裴啸岭已经死了,说得准确点,我是他幻想出来的弟弟。可以说我是他,也可以说我不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是多么痛苦的回忆,所以才会有我这样一个脾气、性格、习惯、爱好都如出一辙的存在。” 真相暴露,他没有一点点的惊慌,强大的心理能力,让他显得是那么游刃有余。 而且他说着自己的事情,居然也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好像这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 “在外面,他依然是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只有在人后,我才会出来,拯救他这肮脏不堪的人生。” 蓝三嘴唇发白:“那为什么…要故意骗我?他才是主人格啊!你骗我我可以理解,你想留下,你想取代他!可他……” “你觉得他想留下吗?呵,”裴啸岭冷笑了一下,“我想取代他是真的,但前提是他心甘情愿把这个身体拱手让给我,而我,是替他接管他这不堪入目的人生。” 蓝三频频摇头,裴啸岭步步紧逼,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子:“想想吧,谁带你回来的?谁关你在这里的?谁求你留下的?我吗?呵……都是他。是他发现你能让他安心,是他发现和你在一起会让我出现的时间更久,是他要利用你让自己‘消失’,而我——” 顿了顿,他把最后一刀扎在心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砰的一下,蓝三跌坐在地上,双目瞪大。裴啸岭想扶他,却被他一巴掌打开:“你别碰我!” “怕了?” 蓝三牙关打颤:“我已经不知道,你嘴里说的,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你其实不需要知道的。蓝三,你只需要接受我们告诉你的就够了,为什么要刨根问底呢?” “因为我不想被当猴子耍!” “我从来没有在耍你,我只是选择让你没有太多负担,”裴啸岭蹲下去,“蓝三,就像之前那样,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相信我,没有他,我们会更好的。” 他伸出手,要摸蓝三的脸,蓝三躲开了。 裴啸岭手握成拳头:“你看起来,很失望。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蓝三咬着自己的下唇,觉得眼眶热热的。 “你不用回答了,早在之前,我就已经有感觉了。”他捏着蓝三的肩膀,十分用力,责问道,“明明,我跟裴啸庭几乎同时认识了你,为什么你就选择了他,为什么不是我?” 蓝三一个激灵,然后咬了他。 他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话。 “我不认识你,我只跟他说。” ———— 初冬很凌厉。 裴啸岭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今天是母亲和裴啸岭的祭日,该去上坟了。 可是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坟之前与裴啸庭的‘交换’了,年年如此,雷打不动,可是今年,总觉得有些不大一样。 于是他泡了一杯茶放在手边,对着镜子开始刮胡子。 刮得太用力,流血了,和白色的泡沫混在一起,真他妈好看。 他洗了脸,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早上好,混蛋,现在你真有个人模狗样。” ———— 蓝三是边哭边嚎去的林羡家,林羡没见过他这德行,哭完他倒头就睡,什么也不说。 第二日他起床去买早饭,初冬的早晨天亮的很晚,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北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呵气几乎成霜。 回到屋子里之后,由于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打算在床上呆一整天,于是脱下外套走进卧室. “哥?”他叫了一声,林羡没有回应,蓝三想了想算了,这会儿也还早,他和秦浪一定没起床。 小慕倒是已经醒过来了,因为惦记着绘画作业还没画完。蓝三去看了一眼,他画的是‘我的家’。 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孩子。 蓝三瘪瘪嘴:“你这样交上去,老师怕是要吓坏了。” 小慕抬头:“不会的,我已经和大家说过了呀!” “说、说过了?” “嗯,上次上课,老师说做家庭介绍,我就说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你同学和老师……没什么反应?” 小慕咬着手指头:“唔……他们好像有点点吓到……嗯,就一点点吧。” 真不知道这小孩子哪里来的接受能力。 不过话说回来,蓝三他自己也是很自然就接受了林羡和秦浪的事。可能是因为发生在别人身上,总觉得离自己还是有距离的。 蓝三摸小慕的头:“那你觉得,自己的家庭,会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吗?嗯?会觉得自己少了一个妈妈吗?” 小慕把画收起来,夹在画板里,很天真无邪地说:“不会啊,有了小爸爸和秦叔叔,我看别人家里就都是多了一个妈妈。” 他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蓝三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从书柜里翻出一张唱片来,放进卧室的电脑里,打开音响。 其实这张唱片他也有,听了很多遍了,但他仍然不厌其烦。 音响不大不小,正好盖过蓝三的叹气声。 外面的天空蒙蒙亮,但也就要结束了。 时间就这样平稳的驶向三天后。当然了,圣诞节必定能让单调的生活有一些起色。 这天家里面异常的热闹,林羡的妈妈,和萧陶、傅小瓷,都挤在林羡家。 原本,裴啸庭也是应该会出席的。 “今天他去码头了,听说底下有人叛乱。”秦浪这么跟他解释,明明他什么都没问。 林羡订了酒楼,大家哈哈大笑,分别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林羡一边发动车,一边问他。 “不是不说,这个很难说,也不知道怎么讲。我一直就不是好学生,表达能力很差,你就别为难我了。” “所以这下算是彻底和裴啸庭结束了,是不是?” “…不知道,我突然觉得,跟他好像根本就没认识过一样,他要做什么,我管不了……爱咋咋地吧。” 林羡伸手打开车里的音乐《You look so fine》。 “求求你了我的哥,你别放这歌,你放东北大秧歌也好,放陕北信天游也好,哪怕你放庞龙的 《两只蝴蝶》 你也别放这个了,我现在听见我就想吐。”他抱怨。 “好好好,”林羡很无奈,说罢换了梁静茹,“你越来越难伺候了。” 蓝三在后座瞪着林羡的后脑勺大大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这样,就是任性,就是讨人厌。” 林羡知道他需要发泄,笑笑:“随你。” 虽然耳朵里听的是梁静茹,但是蓝三的心里却不停播放着那首《You look so fine》。 You look so fine (你看上去很好) I want to break your heart (我想令你心碎) And play with your mind (玩弄你的心) You're taking me over (你带我走吧) It's so insane (这足够疯狂) You got me down and chained (你让我低沉让我被束缚) I hear your name (我听见你的名字) I'm falling over (就此沦陷) …… 蓝三在路上想了无数遍该怎么让这件事不这么草率地继续,他知道这是个逗号,可是笔好像没墨了,写不下去了。 窗外街景真美好。 蓝三这么看着,突然猛的坐了起来,用力一扯林羡:“哥!停车!停车!” “卧槽!三儿你要死了!”林羡难得爆粗口,一个急刹车,险些和后面接尾,于是就听到后面的司机探出头来谩骂。 “妈的会不会开车!找死啊傻逼!” 车还没停稳,蓝三就跟一条鳗鱼一样溜不见了。 “蓝三!你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 十二月份的童城虽说没有北方那么冷,但也终究不怎么热,如果这时候爬到房顶的天台上,沿着边坐了下来,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江边上的所有建筑全部灯火通明,整条江水仿佛被泼上了水的油画一样,一片污浊。 蓝三跑到路边,前面二十米,一辆跑车的边上,坐着一个额头流血的男人,一只袖子挽起来,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人流。 裴啸庭。 他从口袋里面掏出烟盒,晃了晃,拿出一支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真他妈的。” 他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句,抬手用袖口擦干了嘴角,笑了笑,伸手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打开又看了一遍那通讯录,却在拨打键上停了很久。 只是看着,不动。 “为什么不打?”蓝三不带任何语气的问。 裴啸庭一下子抬起头来,蓝三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一起愧疚和害怕。 他走上前,把裴啸庭的烟头掐掉,扔到垃圾桶:“绑人都敢,打个电话却不敢。” “蓝三……”裴啸庭开口了。 “闭嘴,我还没让你讲话。”蓝三直截了当地发脾气。然后他看了看一旁的药店,说,“咱么还是进去说吧,外面挺冷的。” 说罢,自己率先打开车门,把裴啸庭推进去,又去药店买了点止血贴。 裴啸庭死死盯着给自己包扎的蓝三:”为什么?” “你倒还先问我了。”蓝三下手故意重了点。 “还生气呢?” “你被人溜一个试试?妈的,这破事拿去吐槽赶得上天涯贴了,什么嘛……” 裴啸庭笑:“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支票?甜食?游戏机?” 蓝三难得很严肃:“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车里一阵沉默。 “你个傻逼、白痴、二百五,”蓝三打破沉默,“抹杀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就是个疯子。” “这世上就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你觉得留下来很值得的事情吗?”蓝三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他。 裴啸庭觉得喉咙有点干。 “蓝三,已经晚了,事情走到这一步,于我,没有回头的权利了。”裴啸庭叹了一口气,说道。 蓝三的心像浸泡在海水里:“裴啸庭,你可不可以放过你自己?” “放过?”裴啸庭笑了,”别说的那么吓人,我没打算杀了自己,我只是活腻了。蓝三,你摸过枪吗?你知道子弹出膛的感觉吗?你感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血喷射在你身上,张大嘴祈求而死去的感觉吗?夺取了我的母亲和弟弟两条人命,其实不止,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你让我放过自己,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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