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和我说话的态度吗?在国外都学了什么脾性?” “脾性……”我轻声说道,“我还觉的是和父亲您学的。” 在听见电话那头有点浓重的呼吸声,我在他准备发怒之前,赶紧先噎了回去:“我先去给奶奶扫墓,迟些回去。” 五年来头一次回家,我也好,父亲也好,想必谁也不想弄得气氛不好,何况他也是个知道孝道的人,我说给奶奶扫墓,他就无话可说了。 从接受公司的调派到现在,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回来?” 莫名无解。 揉了揉眉头,正觉得有点困,嘎的一下刹车,到了。LC
第2章 林苑深深 德鹤陵园是童城最贵的墓地,有句话戏称,这里葬着的人住的地价比不少活人住得房子还贵。 我很满意父亲为奶奶选的这个地方,坐拥山江海,看得到最纯粹的景色,安静并且怡人。 “奶奶,对不起,”我在墓前,摸了摸墓碑,看着奶奶的照片,喉咙哽了哽,“我回来了。” 当年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时候,我只敢太平间外面,都没有脸面进去看奶奶最后一眼。甚至就连哭我都不敢哭得太张扬,死死捂住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忙着后事。 后来离开国,到了异地独自生活十分不易,而且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头七、起灵、火化、入殓、殡仪,甚至前四年的祭奠,我通通缺席。 想想我也真的是很没有良心,奶奶活着的时候最疼的人是我,我居然连哭坟也没有好好哭一次。 还是在到了日本的第二个年头的时候,坐在一个居酒屋里,看到一个弹吉他的小哥,唱起他家乡的歌谣,说是老人家唱来哄小孩睡觉的。听着听着,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吓得居酒屋老板不停的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奶奶,你是不是怪我,所以这么多年,连梦都没有托一个?”我的声音一出口就散在风里,碎了,远了。 絮絮叨叨讲了一些,我把鲜花放在坟头,便离开了。 再回到林苑,很有别样的滋味。 林苑本是清末传下来的百年老宅,曾祖父一辈开始住进去的,后来翻修了好几次,中西结合,既有点园林的风味,有点欧式的建筑,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我总嫌它太大了。 摁下门铃,开门的不是熟悉的芳姨,而是一个看起来年轻多了的中年妇女,她看了我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道:“您就是林少爷吧?” 我点了点头,她忙笑着将门拉开,迎我进去。 “老爷和夫人在上面呢,我去和他们说。”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家里的摆设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古朴,我问道:“芳姨呢?” “芳姨年纪大了,去年就回老家了,我是她侄媳妇,你就叫我兰姐就行。” 顺着楼梯上去,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门把手竟然有些锈,我拉开门进去,一股子霉味发出来。 “咳咳…”我被呛得咳嗽。 要不是住了真的多年我肯定认不得这是我的房间。 地上是厚厚一层灰,窗帘厚厚盖着,一点不透光,蜘蛛网还在角落里结着,说这里五年没人打扫我都信。 兰姐有些不好意思:“您回来太急,这儿平日不住人,老爷太太也没说要打扫就一直这么放着,要不您在楼下坐坐,我现在给您洗一洗?”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让它废着吧。” 回到客厅,想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还没等我踏实坐下,台阶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父亲已经缓缓从楼上走下来了。 他的金边眼镜看起来厚了几分,手上拿的烟斗也时不时嘬一下,他直勾勾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桌边,先是在烟灰缸里敲了敲,抖出烟丝儿来,然后喝了一口普洱润润嗓子,才道:“回来了?”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父亲相处。 正这个时候,门吱吖一下开了,高跟鞋哒哒地踏进来,回头望过去,是母亲回来了。 见到我的时候,母亲先是顿了一下,显然她没有预料到我的出现,而父亲也并没有告诉她,所以她小小失态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下,只见她低头摆弄着自己刚做好的美甲,然后缓缓脱下真丝外衫,“放假了?” 我忍了忍想笑的冲动,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才一字一句说:“母亲,我两年前就毕业了。” 一句话就看得出,这个家的感情淡漠得不逊于五年前。她也不知是有没有在听,在桌边也坐下,对兰姐吩咐了一句:“开饭吧。” 然后便开始了一如既往尴尬的用餐时间。 就儿时直至今日的我来说,在家吃饭,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无论是小时候一家十几口还是现在的一家三口,都是按照辈分在长桌前坐下,沉默不语,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那光景,不像是什么享用,而像是一种仪式,非得要完成不可。 没有哪户人家会像我们这样吧,明明互相都那么冷漠,却还必须遵循着规矩,把米饭一口一口,连着抑郁嚼碎,吞下去。 所以在学校大食堂吵吵闹闹的吃饭场景,即便饭菜远不如家里,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父亲和母亲都不喜欢我,我从小便是知道的。他们两人一个是豪门长子,一个是大家闺秀,那个年代尤其讲究门当户对,所以他们两个是心不甘情不愿走进了这段婚姻的,准确的说是商政联姻。 父亲有喜欢的女人,他认为,他对婚姻的贡献莫过于把钱留在家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以他把他所有的爱都奉献在外。 我曾经以为,好歹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终究只是对我有些严厉罢了,然而当我不小心将他的情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打碎,他罚我跪在凉亭一晚上,风雨把我淋湿他也无动于衷。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对我真的没有什么太多所谓的父爱。 所以我从来只喊他父亲,而没喊他爸爸。 而后来一个巧合让我发现,上帝是公平的,由于身体的缘故,父亲没有办法再更多地绵延子嗣。想想也是讽刺,他最不喜欢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既讨厌,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儿子,心里也应该是膈应得很难受的。 每每这么一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父亲瞪了我一眼:“笑什么?” 好在我已经吃饱了,便把筷子放下来,挑了挑眉毛:“难为父亲和母亲‘屈尊降贵’来给我接风洗尘,我实在是‘感动’,现在饭也吃完了,我该走了。” 父亲筷子一放:“一回来就到处跑,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房间都积灰成那样了,父亲留我住下,是要我住在杂物间里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出去五年长能耐了?这是你家,你打算走哪儿去?”父亲被我驳斥地没有话可说,彻底被我惹恼,随后转头冲着母亲一吼,“蓝宛,看看你教出的儿子!” 母亲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牛排吃进去,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把凳子往后一移,带着一点冷笑:“林望疏,我只负责生,子不教,父之过。”然后抱着她的贵宾犬缓缓上了楼。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可能会有点积食。 “我有自己的房子,现在我住在童城,如果父亲真的想见我,我随时都能回来,至于住这儿就算了,不打扰您和母亲了。”我直直地往门外走,踏出去前一秒才想起什么,回头冲着父亲一笑,“对了,父亲,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不归你管了。” 头也不回踏出去,至于门后传来什么摔杯摔碗的声音,就真的与我无关了。 掏了一下口袋,想起来我是没带车钥匙出门的,于是拿出手机顺了一个电话拨出去。 “厉星辰,过来接我。”LC
第3章 白兰地与龙舌兰 躺在厉星辰家刚买的按摩椅上,我觉着舒服了很多很多,更别提手边还放了一杯白兰地。 “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能挨过三天才来投奔我,没想到第一天你就挂了。”厉星辰拿了一串很小的迷你粽子,是前几天端午节他外婆包多剩下的。 我拿起叉子叉了一个,先咬了一口,然后问道:“有酱油吗?” 厉星辰哭笑不得:“有,专门为你备了一瓶,没见过比你这种吃什么都蘸酱油的,奇葩。” 我不理会他,我就是喜欢酱油这种咸咸的香香的味道,能把其他味道都覆盖掉,而且不会像醋那么喧宾夺主。 三两下消灭了那盘粽子,厉星辰才慢慢开口问:“……看起来你状态不是很好?” “还行,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 粽子肥而不腻,可是我只吃了一个就放下了叉子,因为里头是甜馅,配上酱油怪的不得了。厉星辰家在顶层,lofer,医生的特性让他家里显得异常干净,北欧风格配上点地中海式的家具,还挺合我的眼。 厉星辰洗了手之后,拖过一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你父亲还是那么固执?我以为五年过去,他多少会有点慈祥起来。” “大概只有这一点脾气能证明我和他是亲父子,我都放弃了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不过还是这样好,”我摇了摇酒杯,示意还要一点,“我不奢求,他别装样,彼此都不累。” “他没留你回林苑住么?” 我闭上眼睛:“留了我就会住么?” 一下子有点安静,厉星辰的呼吸沉重了一点,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不要硬撑,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如果不释放点出来,今晚你别想睡好觉。” “我早就放弃自然睡眠了,星辰,”我把自己陷在沙发的柔软里,“你可以再开点思诺思1给我。” “你不能总依赖药物睡觉。” “可睡不着我会更难受,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减轻药量了,只是有备无患。” 厉星辰没那么好糊弄,他医生病上身,职业症发作:“你最近觉得噩梦很多吗?” “没有。” “有没有耳鸣、头晕、口干舌燥的症状?” “没有。” “最近睡眠有没有中断,并且从梦中惊醒?” “没有。” 除了头两句,剩下的都是假话。我很习惯在他面前撒谎,因为我是个不配合的病人。 “那好吧,”厉星辰知道再问下去我大约也是会敷衍他,终于说,“我姑且相信你是真的有好转,我先给你半盒,你吃着看看吧,没有好转我们再换药。 我瘪了瘪嘴,把酒一口闷进去:“你也真是够抠,难道还怕我做什么傻事?” 厉星辰从柜子里给我拿药,用剪刀剪下一定的颗粒数,然后拿小袋子给我装好,扔过来。走过来之前又洗了一遍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还别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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