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救命……” 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往往会暴露最真实的反应,可笑我在这个时候,还期盼着秦浪会像电影里那样,破开大门,逆着火光和烟雾,英雄般出现在我面前,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甚至还想好了,当他出现的时候我要怎么跟他撒娇,怎么跟他哭诉自己的委屈以及怎么紧紧抱着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要失望。 最后在我被呛得泪眼迷离的时候,救我出去的不是任何别的人,而是真正舍己为人而不求回报的好人——消防员。 那个消防员大抵是个新兵,他见我一被救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还以为我是吓傻了,拽了一条毯子给我披上,用湿纸巾擦我脸上黑灰的污渍,安慰道:“没事了,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裹紧毯子,只是咬了咬唇。 消防员又说:“一会儿麻烦你留下做个笔录,听说是有人纵火,我先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困在里面。”一转头,他又冲进了火里。 周围一片哭喊或是哀嚎的声音,车马、人群、窃窃私语、警笛、尖叫、争吵、水声。 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去做什么笔录,我只想离这场闹剧远远的,于是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感觉腰上一疼,好像是刚才跑出来的时候,被烧伤了一小块。 这疼痛,直达大脑,是一整天的遭遇下来后,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眼睛,是躺在医院的高级病房里,芳姨在床头照顾我,一看见我醒来,连忙问道:“啊呀,少爷醒了,渴不渴?有没有不舒服的啊?老爷太太有些忙,等空了就会来医院看你的。”说完站起来给父亲和母亲打电话报平安。 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我的鼻子,滴答滴答的药水顺着胶管流进身体里,一切都在告示着生命的脆弱和坚强,矛盾而存在。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有一个保姆在我身边,以前奶奶还会心疼我,现在好了,连奶奶都不在了。 我听见芳姨谦卑地对着电话那头回话,动了动左手,一把扯掉了针头,掀开被子走下去。 芳姨惊呼一声:“啊呀,现在可不能下床的呀!” 赤脚走到芳姨身后,就着她拿手机的手一掰,夺下电话,放在自己的耳边。 沉默了三四秒,我才嘶哑着嗓子开口:“父亲,我想求你一件事……” 逃,我要做一个逃兵。 三十六计还知道走为上计,做一个逃兵没有什么可耻的,我的人已经已经死在火里了。 我知道父亲一定会答应我,只是他也对我的决定颇有些意外,他说,“那等你出院……” “我希望越快越好。” 因为呛了烟和着凉,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我才终于能出发。 腰上那个烫伤留了一个月牙形的疤痕,医生说替我安排祛疤手术,我想了想就拒绝了。一来这会耽误我的时间,二来……留着也好,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若是连疤痕都没了,那少不得还会重蹈覆辙。 从医院出发,连家门都没踏进,我是直接去的机场。 在机场登机的时候,我掏出了手机,在键盘上摩挲了一下,还是依着心里记得牢牢的那个号码,十二个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折腾到广播里发出催促我的讯息,我才终于发了一条短信。 「现在我消失了,你终于自在了。」 叮咚一声,短信发送成功。不过三秒之后,手机就剧烈震动起来,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我抖了一下,险些扔出去。 习惯性一滑,接通了,然后是一声压抑着风雨般的咆哮:“林羡,你究竟又要玩什么把戏?!你人在——” 嘟的一下,我把电话挂断了。这是我头一次挂断他的电话,没想到,原来我还是做得到的,尽管心脏拼命跳动。 手机又是一震,来电显示还是他,我咬咬牙,把卡拆出来,用力一折,咯嘣断成两半,掉在地上,不动了。 想了一想,又在膝盖上一顶,把手机也折断了。这手机里有太多过去的痕迹,一个一个删除,就像一刀一刀割肉,所以还是一劳永逸的好。 手一松,把东西往机场的垃圾箱上一放,磕碰的清脆声响,好像一颗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我忽然松懈下来,麻木地拿起行礼往检票口走去。飞机停落在外面,它是一双翅膀,安插在每个折翼的少年身上。 再痛也要忍着,我告诉自己。因为忍不下去也无用,没有人心疼的难过,低廉地不如乞讨者的硬币。 当飞翔来临的时候,少年意识到自己在将自己从扎根的土壤上连根拔起,那种疼痛深入骨。 然后,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LC
第1章 终将回来 “各位乘客您好,感谢您乘坐本航班,本次航班将在北京时间11点20分降落……” 当空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的时候,我摘下眼罩看向窗外,刚睡醒,阳光真够刺眼。 两个小时前我还在东京和同事喝清酒,吃着玉子烧,现在却已经到故乡,才发现原来日本和中国这么近。 可这么近的距离,我用了足足五年才回来。 揉了揉眼睛,因为昨晚和藤野君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一夜无眠。不过不该怪他,毕竟在气氛暧昧、灯暖被温,最适合接吻的时候,被自己的恋人狠狠推开,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体验,无异于在蛋糕里吃出一只蟑螂。 何况这个体验,他忍了将近两年,现在才分手,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打开手机,一连上信号叮咚叮咚响个没完,都是藤野君的信息。一条条翻阅下去,无非都是他积压了这么久的愤懑和不悦,夹杂着中文英文和日文的唾骂,直到最后一条,他才显得有点无奈。 “次木君,你在我身边,可目光究竟在看谁呢?”次木是我在日本时用的名字,从林羡两个字里拆出来的。 心脏像被刺了一下,我原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轻易就被看穿了。可惜这个答案,时隔这么久,我依然无法告诉他。 出了机场,新公司派了人来接,是个很正经的女生,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高跟鞋哒哒走到我面前,礼貌而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林先生您好,我叫但雅,您在中国期间我都会是您的私人助理,接送车已经在外面停车场,您是想先去公司交接还是先回住处休息?” 讲话也像机关枪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呢,可以说第一印象满分。我相信有这样的助理在,我初上任应该会省去不少麻烦。 握了握她的手:“去公司吧。” 一路上我一直看着窗外,五年没回来,童城的变化真大,如果现在把我丢在路上,可能真的会迷路。 但雅的话不多,是问什么说什么的那型,车行到一半的时候,我问道:“近期的行程规划表,你发我看一下。” 但雅直接就能倒背如流,细碎到时间、地点、人物都记得分毫不差,显然是做了足足的准备,其他倒也没什么重要的,无非是维护一下之前的客户,唯有一个新客户她重点提了提:“极点公司下周会在我司签合作协议,委托我们各平台重点推广他们预备新上架的软件。” “客户资料呢?” “已经收集完毕,稍后发您邮箱。” “好。” 新公司的交接很顺利,虽然日本的媒体社内部运作流程和国内不太相同,可是变形不变本,倒也不难打理,和与我分配到同一组的下属打了个招呼,便去办理入职手续。 在复印室里,接到了厉星辰的电话,他比我早两年回国。 “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日本妞儿把你给勾得五迷三道的,乐不思蜀了。”他一直就喜欢开我玩笑。 “哪有,出去久了总是该回来的。”把纸拿出复印机,复印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启动声,顺便腾一只手打水。 “是放下了才回来,还是放不下所以回来?”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我所有过去的人。 我僵了一下,然后才干笑两声:“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你猜那家伙在不在童城?”他冷不丁打断我。手一松,水杯掉落,急忙抢救,可刚复印出来的表格算是废了,我拿着湿淋淋的纸抖了抖,然后丢到垃圾箱里。 虽然竹马竹马,可是厉星辰和我的性子不一样,他以前咋咋呼呼的,遇事喜欢迎难而上,越是怕什么越是上赶着,而我不一样,青春期的时候可能还会疯狂一把,现在已经没有少年勇了。 从前厉星辰与我两家虽然世交,可惜并不要好,还是到了日本之后,异国他乡反而培养出一点友谊来。厉星辰是医学世家,自然也在日本学有所成,托他的福,我这五年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有花过治病钱。 “星辰,这与我无关。”冷冷回他。 见我这么说,厉星辰岔开了话题,约我过两日聚聚便挂了。最后我是匆匆填了表格,先溜回家了。 公司安排的住处靠近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内,十八楼面南。这是我提的要求,一定要日照时间和面积最大的,消防设施要完备,其他差些都无妨。 这些年我很怕独处暗处,因为当年的那段记忆太深刻,黑暗的厕所,紧闭的门,还有火灾,一切都那么真实,以至于我变得过分渴求阳光和安全。 带的行李很少,不过半个小时就收拾完毕,于是我又闲着没事地把很干净的家里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不痛快。 厉星辰的那通电话让我开始烦躁了,我觉得胸腹像吞了一块炭火一般。往事就是这样的,它们如火把如火山,又如蚂蟥如蝙蝠,钻进你的皮肉里,吸吮你的血液,直到你手脚冰凉。 于是抓起钥匙和钱包往兜里一塞,我连外套也懒得批就出门拦了一辆的士,直奔一个地方而去。 师傅一听到目的地的名字还有点老大不乐意,嘟囔了两句晦气,我面无表情地丢了两张百元钞下去,他就猛踩一脚油门。 在车上,我接到了一个很意外的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这五年我们极少通话,尤其在我努力让自己经济独立之后,算起来,上一通电话好像是一年多以前了。 父亲的声音苍老而有威严:“你的礼数学得是越来越好了,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的么?” 一年不见,他开口的第一句不是问候不是关心不是兴奋不是喜悦,而是指责。 然而并不奇怪,换句话说,他要是摆出一副慈爱的面容我只怕会吓得把手机丢出去。我轻笑了一下,道:“我只听说过不回家被责骂的,没想到在父亲这里,是反过来了。” 大约我这样不顺从的语气让他一下子很难适应,毕竟在内在外叱咤风云惯了一辈子的人,容不得任何一个人对他有丝毫的不服,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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