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一来,把他们剩下这点地也拿走了。是,我们都知道,高铁来了,过几年这一片就能起来,前途一片光明。万汇也是看中这个,对吧?”提到万汇,让他感到难以置信,难以呼吸。 “可他们不知道啊。这几年他们按不了快进键,还是只能一天一天过。不是说反对征地,是原本城市建设已经让这里的农村基本消失了,剩下的零散农田只是糊口,没了地,他们去干什么呢?”他越说越快,问自己,看错了姚江吗?看错了? “中行。”姚江听着他急促的气息,眉心攒起,近前半步。 历中行的双目如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农业局是管不了那么多,但让他们在这儿就能引起一点注意。如果没有高铁征地,赔了菜钱让人回去当然对大家都好;但多出这事,怎么能就这么打发他们……农民不好组织,一散就散了,要争取什么只能一鼓作气。 “他们没有在城市里谋生的手段,都拉去工地吗?老人呢?有个奶奶和我老师同岁,八十二,同样是老人,我老师八十二在医院躺着由护工照顾,她八十二每天背着大太阳挑水浇菜,如果换了老师,我……” 他突然想起了黎永济的病,喉咙发哑,一偏头,侧过身去。 “中行!”姚江倏地抓住他的手腕,嗓音压抑,“你说希望我出面,我才去。” 抓住了,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要走。 他的掌心灼人,历中行一愣,转回眼,手腕狠狠掸开,“姚总,你什么意思?合着坏人都是为我做的?我跟你说这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什么第一第二?你跟卫昌才是一伙儿!老同事,旧相识……”他冷笑,“历中行,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连人家以前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就做这个中间人!你算哪根葱!” 姚江没见过对方发这么大火儿。 即便上次在工地,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脸写着失望。 被他甩开的手在发疼,持续的,清晰的疼痛,不是错觉。姚江抬起那只手,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历中行在盛怒下陡然一软。 那是抓住锄头的右手。 那眼神,是真难过。 “刚刚还是伤到了?”他气势汹汹,捉过那只准备放下的手,低头检查。 姚江怔怔地注视他,还是一脸失望至极的怒容,可低垂的眼睛里波澜横生,既担忧又心疼,唇线紧抿,色厉内荏。 历中行用目光将那几片皮肤地毯式扫描搜索了一番,只发现中指指腹泛着一点不正常的红,头也不抬地说,“可能是木刺扎进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他在姚江的凝视下渐渐紧张,杂念丛生。怒己不争,心中爆了粗口。 姚江看了他半晌,低声开口:“不要紧。”气息迎面拂到他鼻端唇畔,扫过下巴尖儿,温温的,像一片鹅毛。 “我和卫昌,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抽出手,动作生硬而缓慢,“但是,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历中行抬眸,姚江就在他雪亮如探灯的视线中继续振动声带、卷曲舌头:“我从前做过学术研究、待过象牙塔没错,但现在,你叫我‘姚总’,应该知道我只对万汇的利益负责。让高铁顺利征地,符合万汇城的利益。我和卫昌……立场一致。” “中行,你就像这竹子。特别好。”姚江对他笑一下,桃花眼几近缱绻。脑海里回响着晚上在路灯下,他对他讲,“真的”。他也想一样跟对方说,真的,真的特别好。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行得端坐得正,光风霁月,清辉朗朗。喜欢一个人就劈山斩浪,不怕痛,不怕伤,撞到南墙还对墙飒然一笑,揉揉额头说不关你事,我自愿上来撞。有危险别人都晓得避让,他闷头往前闯,为你仗剑横刀,比骑士仁勇,比侠客孤傲。 他没有讲。 只是笑一笑,挑起眼角:“可惜,我不是什么君子。” 只有竹子能和竹子站在一起。 人都说十指连心,此话不假,姚江疼痛难当,蜷起垂下的手指,率先转身。 他一路往回走,穿过斑驳的竹荫,拨开竹叶与竹枝,走到真空的阳光下,走进地铁站岿然不动的阴影里。 ---- 还请大家多多评论~写文很孤单呀T^T
第44章 44 偿恩 44 吴东云和财务总监都在他办公室,小祁等在楼下前台一脸焦急,告诉刚回来的姚江这个消息。去往办公室的路上,交错的视线在他们面前织成密室游戏里那种红外警戒。 “不是说整个下午空出来?”姚江一边问,一边昂首抽紧领带。菱形银领针足够低调,只在大厅顶灯正下方一瞬璀璨。 “是都空出来了,吴总没提前说。”小祁冤枉,看老板的动作,也低头捋捋自己的衬衫。 姚江觑他一眼,冷不防问,“祁望,你今年三十?” “对啊。”小祁一口应道。心想,都三十了……别人三十岁副教授带队主理一方,自己三十岁还是个跑前跑后排日程的特助欸。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二人阔步进了电梯,没有其他员工上来,厢门一合,匀速上升。 “上次洛安拿回来的材料查到没有?”姚江按一按右手中指,罕见烦躁地抓了一下鬓角。 小祁战战兢兢瞄着老板,不由揣测Jon今天的反常是否有自己拖延不报的“功劳”:“查到了……Jon,这东西你打算干嘛?拿出去不太好。” “你头发……”他赔着笑抬手想帮忙,姚江目视前方微微歪头,躲开了。 头发毛了。原本是好的。小祁委屈地看着那根支棱起来的毛。 “谁。”姚江自己重新抚平,直截了当地问。语气还是和缓了些。 “Abel。这东西咱们要留着吗?万一曝光了你也会被牵连……”小祁讲着讲着,看他并不惊讶,忽然心明眼亮,调门陡升,“Jon!从头到尾你不让我参与洛安那边的产业园,是要把我摘出去啊??” 姚江皱眉,拿两根手指一贴右耳,小祁声音就低下去。 二十三层到了,金属门滑开,话题即告中止。 一进门,吴东云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面的沙发右侧,斜倚着扶手,用手指绕圈儿玩他的富贵竹叶子。 姚江面无表情大踏步过去,把叶子从那手里抢救出来。 吴东云抬头瞟他:“Jon,这就小气了吧。” 上下打量一遍这身贵重的行头,又道:“你这么大个荷尔蒙炸弹,怎么养这么土里土气的绿植?我那儿有盆九十年的古桩石榴,十八学士之一,衬你!再养十年,就是中国老话说的十全十美,给你搬来?” 吴总话里有话。上回他以转让股份“告老还乡”相挟,今日吴东云讲“再养十年”,有冰释前嫌、收拢亲近之意。 “我喜欢土的,好养活。”姚江装听不懂。对方主动示好,心情不错,看来是事情乐观,不会在意他这点冷遇。 “好好好,你慢慢养。老郑——”吴东云朝旁边看了半天戏的财务总监一挥手。老郑拿出文件。小祁给几位换好了茶,正要避嫌出去,姚江把他肩膀一按,指了个边上的位置。 吴东云挑挑眉,默许了。小祁不明所以,过去陪坐,只尾巴骨沾一点真皮垫面。 老郑动作流畅,摊开文件告诉姚江:“美驰的并购,Baron先生用了大比例现金对价,现在董事会已经审议通过。吴总的意思是,请姚总在并购完成后公布股份转让的消息。” 小祁闻言更是如坐针毡,他原先在M&C的亚太总部,和大陆分公司美驰是手挨手的邻居,没想到吴东云说丢就丢,为了打击自家老爷子,让Baron先生吃个闷亏,还收了姚江的股份。 他知道Jon手上的份额虽不足以左右战局,却也不是寻常小鱼小虾可比,这消息一出,市场信心不振,股价势必要跌……可Jon怕是弄假成真,这么多年在M&C的积累要打水漂了。 对高层来说,现金是死物,股份才是话语权。身价从来不是具体数额,而是可以不断再生的资本。 殊不知,姚江从来都做最坏打算,提出转让一说,虽有威胁之实,却也有意将选择权交给自己这位昔日伯乐。时间早晚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他没有二话,认真看完细则,便答应下来,只问,“就这么让出去,甘心?” 吴东云对他的爽快有些动容,临到这一问,默了一下,说:“反正都是赚钱,在哪儿不是赚,我还不喜欢吃米饭呢……拿一笔走,还能让老头子亏一笔,何乐而不为?” 姚江不语。 对于富埓诸侯的有钱人,生意有时候只是赌气的游戏,家庭的纠纷。父子间一个小小的龃龉,不知有多少原本安逸的白领要因此重入猎场,奔走求职。 古往今来,历史中无名的尘埃一概如此。 “东云,虽然你不懂,但这事之后,我就不欠你了。”姚江阖上文件,还给老郑,弓身而坐,抬头看着对方。他当吴东云是朋友,所以这种时候,更要算得明白,分得清楚。 “说什么呢,你本来就不欠我债。”吴东云确实不懂,明明是他挖到宝,姚江帮他挣了钱,还觉得欠着他的。 “Jon,我们回加拿大吧?在圣劳伦斯河上再建一个美驰!”他振作精神,兴致勃勃。 姚江摇摇头。 这个顶着亚洲人面孔的青年企业家,惦着他远在美洲的家乡,不明白中国人所讲的“恩情”。姚江的全力支持,并非是与他志同道合,而是感念八年前知遇之恩,八年中提携之情,如今恩偿情销,他的故土在此,一个“回”字,从何说起? “我留下。”他说,“洛安你想怎么安排?” 任总和万汇的事让他们有了嫌隙,前几天姚淮那通电话,表明吴东云对那边的大蛋糕有自己的想法。 见他主动问起,吴东云面上有点挂不住:“我是想啊,你的副手都挺能干,可以从里面……” 小祁原本是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当个摆设,这时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儿,睁大眼睛看向吴东云。 嗯……吴东云话音稍停,明白了姚江把人摆这里干什么。 不是来当吉祥物的。 这是他的人选。 二选一,姚江选自己的人。 “行吧!”他也不往下说了。这次顺水推舟收了股份,论起来有点不够朋友,这点小事还不爽快点,和姚江就相形见绌了。 小祁望着吴总老郑起身,姚江去送,坐得最不踏实的却落到最后一个站起来。他和姚江一起送完客,如梦初醒,离目瞪口呆只差一个脱臼的下巴:洛安的项目负责人?选他?他独立自主,不做特助了? “老板!”感激之下连称呼都改了,脸上却又忧心忡忡,“你身边只留Abel,以后会不会不好做事啊?” 姚江没理这既真诚又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狗腿发言,回到办公桌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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