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开拍还有很久。 剧组里面,许多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忙碌自己的工作,无一不是包得严严实实。 有些人的工作内容不方便戴手套,露出的十指冻得通红,庭仰看着都觉得冷得打颤。 站在一旁的小菀电话铃响起,她接起电话应了几声,转身往外面走。 庭仰算了算时间,估计是暖宝宝到了。 怕小菀买太多拿起来不方便,他跟着一起出了门。 果然,小菀非常实在地买了好几大袋。 庭仰初步估算了一下,剧组每个工作人员应该都能分到四五片。 “小菀,你先帮忙分一下,我在休息室看剧本。要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来休息室叫我。” 庭仰特意关照了一句。 “你看一下,暖宝宝够的话,等会要出外景的稍微多给点,奶茶也是,不喝也给一杯捂捂手。” 说完这些话,庭仰马上就去了休息室。 这种时候他不方便帮忙,虽然买这些东西是基于好心,但要是太过殷勤,就显得在作秀了。 开拍前,小菀发完所有东西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杯奶茶。 “庭哥,你的。” 庭仰接过奶茶,发现自己这杯好像和别人的不一样。 豆乳米麻薯,半糖芝士不分装,小料加了厚芋泥和血糯米。 庭仰:“!” 除了温度变成热饮,其他的和之前他让小菀帮忙买的奶茶一模一样。 庭仰震惊了,“你好贴心!!” 小菀推推眼镜,腼腆一笑,深藏功与名。 庭仰明白口头感谢太过苍白,等小菀走后,他立马和张宁简提了给小菀涨工资的事。 什么感谢都不如涨工资来得实在。 见袋子里还剩了一点暖宝宝,庭仰拿出来给自己贴了几片。 也没敢贴太多,不然到时候冰天雪地,自己热得脸色通红,浑身冒汗就不好了。 他还贴心地给了祁知序很多片。 后者欣然收下,转头就全贴在了庭仰的戏服上。 * 出去以后.庭仰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他零零碎碎贴的三四片根本不够用。 到了室外,一吹风,只有暖宝宝那一块地方是暖的,其他的地方该冻还是冻着。 幸好祁知序极有先见之明,给他多贴了几片,这才避免了许多麻烦。 庭仰哆哆嗦嗦问:“祁哥,你后来回去拿新的了没?你不会冻着吧?” 祁知序面不改色:“拿了,很暖和。” 当然没有。 其实他不怎么怕冷。 法国整体气温会比国内稍微高一点,长居法国的那段时间,朋友圈子里流行过穿短袖冬跑。 那会他虽然嫌麻烦,但是年轻气盛,也不想被交际圈的人嘲笑是温室里的花,最后居然成了坚持的最久的人。 冷习惯了,加上戏服外面的绒面披风,倒也还好。 庭仰放下心,“那就好。” 见两人都已经准备好,张霖喊了声“Action”,打板声随之而响。 …… 漫天风雪,冰封长阶。 今日是民间传说的天神节,只要在金城菩音寺外的长阶上一步一叩到达山顶,天神就会让你心中所求尽数实现。 只可惜今日竟一反常态的寒气袭人,早上更是飘飘扬扬落了大雪。 是以寻常人哪怕有这个诚心,也没了能力。 ——若无武功内力傍身,只怕跪拜到一半,便悄无声息死在了大雪中。 往年宋子慕并不知道这个说法,一直到今年天子命他前往北方预防冻灾,他才在半途听人说起这个传言。 看见茶客提起这件事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宋子慕只是抿了口粗茶,随意笑了下。 “人活在世,凡事皆由自己争取,求神拜佛,也改变不了什么。” “诶,此言差矣。”茶客反驳,“何人不知拜佛拜神不过图个心安?但若是真的有了力所不能及之事,这求个心安,也就变成了救命的神药。” 宋子慕仍是不在意。 茶客又道:“譬如——这阴阳两隔,人间客,还救得了黄泉鬼吗?既信有黄泉,再信有神明又何妨?” 宋子慕饮茶的动作一顿,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思索。 他从锦袋里随手掏出几块碎银,放在了茶客面前。 “仔细说说。” 茶客见他出手阔绰,也知这人定然身份不凡。 他疑心这人是膏粱子弟,却见对方气度不凡,显然早已在官场沉浮。 回忆起自己言语之间的诸多冒犯,茶客背后一下子被冷汗浸透,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满心惶恐。 宋子慕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直问道:“你说的这菩音寺,在何处?” 茶客详细告知地址,绞尽脑汁回忆更多,生怕说得太少惹了贵人不满。 天色已晚,宋子慕望着灰白色的天空,眼神一暗。 他懒得听茶客说废话,给茶摊放下一块碎银后便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有一个人,正闭眼假寐。 宋子慕现在见他愈发不爽,阴阳怪气道:“四皇兄有空闲,不去和太子殿下比谁对陛下更有孝心,倒是愿意和我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受苦受累。” 对方睁开眼,很是无辜地看着他,“阿慕,我又怎么惹你了?” “你没惹我,我就是看不惯四皇兄你比我闲。” “哦。”钟慎若有所思,故作深沉语气,“当年,咳……当年皇弟你夺我贺州赈灾之功,如今你要去防灾,我自然也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言下之意,他没有闲着,是为了防着宋子慕。 宋子慕懒得搭理这人,催车夫的驾车速度再快一点。 钟慎问:“你有急事?” 宋子慕面无表情,“无事。” 钟慎理解宋子慕的冷脸。 太子行事荒唐引起民愤,前段时间更是流连花楼醉生梦死,险些误了国之大事,致使龙颜震怒。 太子被废已成定局,而自己现在是最热门的储君候选。 此时突然跑到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自然可能会有可能会在皇位争夺中往劣势倾倒。 但是…… 钟慎在宋子慕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闪过晦暗。 阿慕这些年风头太盛,早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只身前来,他不放心。 终归剩下的皇子既蠢且毒,造不成什么威胁。 阿慕希望他得到的皇位,也落不到别人手上。 等以后天子死了,自己就奉他为百官之首,给他撑腰,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想要平反宋府一案更是轻而易举。 马车很快到达金城。 此时雪仍是漫天飘飞,庭仰算了下时间,披上披风匆匆就出了门。 钟慎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知道以宋子慕的武功,想要甩开他轻而易举。 菩音寺山脚处。 宋子慕望着落满白雪的长阶自嘲地笑了一声。 说什么不信神佛,最后还不是来了。 其实他此刻仍然不信神明,但若只是跪叩百级台阶便能求到一点慰藉,于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宋子慕撩起衣摆,一步一叩首,步步为他人所求。 愿黄泉故人,来世生于太平盛世,或平步青云,或乐得清闲,一生顺遂安康。 波谲云诡,烟消雾散。 膝盖上已经磨出了血迹,掌心也是血迹斑斑。 黑衣洇血不明显,但是白雪染血却极为刺目。若是回头看,一路血色。 没关系,等天明就好了。 天明后,融雪会带着残血,缓缓蜿蜒进石阶两旁的草木中。 草木扶疏,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样一场大雪天里,有一个不信神佛的青年宛如朝圣者一般庄重。 不过他的信仰不如朝圣者无私,他只想保佑自己爱着的人。 雪势渐大,余下的山路已是雪茫茫一片,前方路如同烟中楼阁,雾失楼台。 来时路亦被大雪覆盖,唯有淋漓血色可为过往着彩一二。 宋子慕想,大概是上天见他心无虔诚却妄图索取,所以让他前路茫茫,好知难而退。 因为他得到过这世界上最好的爱,所以也知道自己内心所求是索取无度。 他不管不顾,兀自步步叩首。 手指指腹撑在冰冷的台阶,不久也被磨出了血迹。 飘天大雪静默落下,雪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被体温化开,洇湿衣衫。 一粒雪飘落在他眼角,化开后晶莹剔透,如同垂落的泪。 倏然,一道阴影遮在他的头顶,隔绝了大半落雪。 雪落应是无声的,可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宋子慕总觉得能在某个瞬间听见那些细微的声响。 雪花落在油纸伞上,落在草木叶片上的声响。 “簌簌——” 又好像混杂着其他声音,如鼓擂,如海风吹满船帆。 带着温暖四肢百骸的力量,令身躯都开始震颤。 宋子慕余光瞥见身旁的石阶上站了双白色锦靴,他目不斜视继续叩拜。 起身时,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攥成拳。 再一次跪叩,他松开双手撑在地上,垂下头后唇角挂上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那人也不开口,沉默地为他撑着伞,随着他向前叩拜的动作一级一级往上走。 一人跪地求神,一人撑伞守望。 许久后,宋子慕终于登至寺门前,寺门紧闭,僧人早已歇下。 天已浓黑,看时辰是已经过了天神节。 即使他曾多年习武不辍,在雪中跪了这么久,四肢也难免有些僵硬。 连带着心脏都被冰寒之气刺得发痛,眼眶被夹杂着冰雪的风一吹,有些干涩刺痛,但尚能忍受。 宋子慕目光平静地看着朱红的寺门,有一瞬间思绪神游天外,默默想,天神会保佑迟到的信徒吗? 思绪回笼。 宋子慕侧首望向身边人,面目俊朗,清隽凌尘,是钟慎。 两人同撑一把伞,伞面朝宋子慕处微微倾斜。 距离有些近了,宋子慕似乎可以闻见钟慎身上淡淡的甘松香。 钟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宋子慕面容淡然,似乎真切在疑问:“四哥为何偷看我?” 钟慎故作苦恼,直白道:“珍玉近在眼前,多看一眼,多欢喜一分。我非君子,何乐不为?” 宋子慕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蓦地笑出声。 那笑容纯粹,不似以往总夹杂着谨慎和漠然。 “四哥,你可不能因为我好骗就哄我啊,佛祖看着呢……别管我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似有似无的提醒意味。 “就算佛看着又如何?”钟慎笑着说,“假如我是佛,在十万丈软红尘间看遍众生相,也还是会在你抬眸看我一眼时,心甘情愿抛却道心。因为你是我的大道,是我的佛心,是我看遍十万丈软红尘的唯一理由。你看我一眼,抵得上世间所有河流、山川、繁花交汇成的灵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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