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名仁回想了一下:“没有,那周定了机票飞肯尼亚,有个很重要的商务聚会。”因为卜然的事情,他立刻把票退了,行程全部取消。 “嗯。” 江名仁刚要追问,就听卜然偏头咳了两声:“去医院吧,我烧得有点厉害。”他神色一凛,立刻对外喊了声“出发”。 最后只有司机一个人回到车上,卜爸卜妈和新助理自觉自发地上了后边那辆魏行舟的车。 阳光被乌云驱逐,天色明显阴郁下来。 两辆汽车先后发动。 还剩下一个人站在路边,像一棵孤零零的枯木扎根在料峭的冬天里,狂风撩起他的衣摆,却没有吹动他的步伐。 钟秦目不转睛地望着江名仁的车,眼神黯淡下去,宛如在硬生生割舍着什么东西,前车缓缓转动的车轮碾在心上,将活着的气息也一点点抽走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倾尽全力保持着冷漠的表情。 ——就这样吧,挺好的。真正的弟弟回来了,他已经没用了。 江名仁现在有卜然,有新助理,那片光里没有他这个影子的位置。过去的十多年宠爱已经是偏得的了,大闹了这么一场,和哥哥亲过了,做过了,也被恨过了,死都值了。 他累了,没力气奢求再多了。 北风从遥远的远山呼啸而过,吹落三季繁华,打着旋的枯叶像刀一样反复割在脸上,风声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冷,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垂下的视线里多了一双漆黑皮鞋。 “你傻站着干什么。” 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溢于言表的烦躁与不耐。 泪水开始啪嗒啪嗒砸在男人漆亮干净的鞋面。 那人修长的手指划过他严丝合缝系到第一颗扣子的衬衣衣领,勾起一阵被蛇尾扫过的冰凉颤栗,寒声问:“项圈摘下来了?” 钟秦捂住衣领立刻摇头,心想怎么敢,又怎么舍得……这一摇,眼泪甩得到处都是。 太丢人了,他想,掌心捂住眼睛,咬紧下唇不哭出声。 “捡你回来的是我,什么时候丢也是我说了算,别动歪心思。”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 “滚回来,上车。” 钟秦垂着头跟上去,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回到车上时,司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卜然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睛和鼻头。 勉强保留了一点尊严。 “钟助理你哭了吗?”卜然突然开口问,眉峰微挑,似乎很讶异。 钟秦看着这个正主,哭鼻子被拆穿的窘迫中夹杂着嫉妒心被彻底粉碎的羞愧,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咬牙道:“没有。” “哦。” 卜然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看吧,心眼太多被人骂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骂他,念叨他的人倒是有一个。 收拾完攀达的霍少德终于同意让管家去收拾亲人的遗物,翻出来一些旧东西。 手中拿着霍少婉的照片,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其实竟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卜然。 霍家这么多年资助了不少社区,理由无他,霍少婉喜欢做这些事情,这能让她从无休止的工作中暂时脱身出来。在福利院里,她用手语与孩子们交流,赠予他们东西,然后与所有人一起拍照。 时间允许的情况下,霍少婉会特意抽出大半个周日跑到邻市的福利院,那儿有一个她特别喜欢的小男孩,漂亮又机灵。 彼时上初中的霍少德结束了一整日课外补习,绕路去接霍少婉回家,坐着书包等在树荫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霍少婉忙忙碌碌,然后低头给管家发信息,让晚饭准备些消暑的东西。 【要不要给你找一个领养家庭?】霍少婉打手语问那个小男孩。 “我有爸爸妈妈和一个哥哥。来这儿玩儿,这里有好朋友。”小男孩的儿化音说得还不流利,认真模仿大人说话的调调憨态可掬。 “哎你会说话呀!”霍少婉惊道,瞪大了眼。 “会呀。”小男孩呵呵笑,露出白白的小豁牙,用手语比划【姐姐你不是也会说话么】。 霍少婉抱着小不点,笑嘻嘻地跑过来跟弟弟献宝,故意让孩子叫叔叔,其实也只大十岁而已…… 霍少德指尖点着大合影里霍少婉抱着的小孩,终于恍然记起来了。 ——占卜的卜,了然的然,叔叔我叫卜然……那个小豆丁曾对他一字一顿地念。霍少德当时还想,阿姊水晶指甲那么长,会戳破小孩剥壳鸡蛋似的脸皮儿吧。 彼时卜然的脸上还有一颗过分秀气的红痣,让人第一眼便能注意到。霍少婉跟他念叨,小豆丁生了张精致过头的脸,怕不是以后会为了这个遭殃。 岁月飞逝,时过境迁。 霍少德怎么也料不到,这孩子最终竟糟蹋在了自己手里。 烟气在肺里绕了三遭,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一切,并不能重来。 窗外大雪正盛。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天地重新涂成清一色的洁白,偶尔有脚步印在棉花似的雪地里,很快就又被重新掩埋,仿佛一切痕迹都是幻觉似的。 【上卷完】 ---- 周末回家忘了带电脑充电器,所以就这一章了,下周开始好好更下半卷。谢谢大家鼓励,看到很开心,爱你萌╭?~
第十章 偶遇 ===== 卜然拖着烫手的行李箱,拎着二棉鞋和羽绒服,光脚站在曼谷三十多度的烈日下,热得像片涮过了头的毛肚。 好不容易又拦下一辆计程车,他赶紧举起酒店宣传册,瘦竹条司机看罢摆摆手,表示不拉,潇洒离去。 就算是蹭车载空调,也只蹭到了五秒。 他呼扇着毛衣领子,回头在茫茫热浪里寻找可能搭救他的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行走的灵长类都见不着,最后不得不认命地拖着行李往前走,终于在脚底磨穿之前找到了个旅馆。 他的泰国之旅就是这样半死不活地开始的。 一个人自由行的好处就是没人管,没有任何行程压力,第一要务是睡饱,第二要务是吃饱,其余都靠边站。 坏处自然也是这个,他来到曼谷三天了,沉迷守塔从不打野,把民宿199一晚的性价比发挥到了极致。 最后隔壁711的华人老板看不下去了,在卜然又一次下午三点晃悠着来买绿咖喱蟹味泡面时,毅然打烊关门拽着人去正经餐馆吃饭,于是就这样结识了。 餐馆老板是个华人,眉弓鼻梁有明显的混血特征,黝黑皮肤包裹着结实健康的体魄,笑起来总是齐刷刷露出十二颗雪白牙齿,看上去人畜无害。 卜然对这种真诚坦率的笑容毫无抵抗力。 最重要的是,老板会介绍一些人少又安逸的景点,很适合卜然这种病弱宅男,省得他一个人到处抓瞎,在路上费的时间远比在景点多,在景点见到的人又远比风景多,于是每每还没走到地方,就已经折腾得打道回府。 711关门的时间越来越早,便利店老板跑得越来越殷勤,在他有一次直接来房间接卜然出去玩时,民宿老板在二楼浇花,笑着用泰语打趣了几句,被那人哈哈大笑着高声怼回去。 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话。卜然心中冷冷地想。 不管哪个国家,男人调侃荤段子时笑容里都有种默契的猥琐。自己第一天就不该默许这种热情,导致没玩几天就要火烧屁股似的换去另一个海滨小镇。 他决心绝不再给自己找任何麻烦。 然后,他在当晚,就从海边捡了个人回来。 天黑后无灯的海滩上游客寥寥无几,那娃娃脸的小青年喝得醉醺醺的,左脚拌右脚,周围一群本地男人大声哄笑着,半扶半扛着人往守滩小屋里带。 “Lin! What'cha doing!”卜然隔着人群高声怒喝,满脸烦躁地推开挡路的人,举起手机向周围一圈示意他正准备报警,将人一把搂了过来骂骂咧咧地往宾馆走。 被赐名Lin的小青年醒来后默认了这个称呼,抱着卜然的大腿哭爹喊娘叫老乡,泪汪汪地黏在他屁股后面,狗皮膏药似的踹都踹不走。 卜然睡到日上三竿,他也跟着睡;卜然去海滩晒一天太阳,他也跟着晒;卜然去便利店买饭团,他都狗腿至极地夸好吃。 那副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狗一样跟着他,成年礼刚过的脸蛋上满满都是胶原蛋白,身为土生土长的泰国华裔,居然英语和泰语都说得像个偷渡客,卜然对他好了一次,他就毫无防备掏心掏肺,把家底儿都抖出来了。 听到那句“虽然这个镇是温沙(镇长)的,但好在整个市都是我家在管”时,卜然原地转了个圈把对准Lin屁股的腿默默放下了。 “我离家出走了,身上没钱,但是等我被抓回去之后,你在当地随便找个警局报我名字,肯定有人翻倍还你钱的。在此之前,求你行行好,收留我几天吧。” 嘶——小太子来民间体验生活,他这个平民为什么要闲得蛋疼掺和进来。 小镇上有很多白皮肤的外国人,总是骑着辆拉风的摩托,后面坐着个瘦瘦小小的泰国姑娘。 起初卜然还以为这里婚姻自由,结果被Lin告诉,那些女人是白人的“泰国老婆”——老婆,但仅限泰国期间。白天当翻译当导游,晚上陪游戏陪睡觉,主打的就是一个“一对一个性化全天候”服务。 “我我我!你要是想的话,我给你当老……”小青年高高举手自告奋勇,最后一个字在卜然阴森森的眼神中咕咚吞了回去。 卜然又开始头疼,怀疑自己的低血压已经被转成了高血压,正考虑要不要再换个城市的时候,小青年又出事儿了。 他捡回来的人,继承了他的事业,化身二道贩子,在海边又捡了个人回来。 那天他在海边晒太阳,一不小心又睡着了,醒来时沙滩上只剩他俩。Lin赤脚坐在沙滩椅边守着他,那双水晶葡萄似的眸子里往常闪烁的熠熠光彩尽数被黑夜吸走了,出神地盯着涨潮的海面,整个人似乎在翻涌的回忆里一点点黯淡下去,见不到一点生龙活虎的少年气。 卜然刚要问什么,突然听到一艘靠岸搁浅的渔船上有什么东西扑通落水,隐约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Lin瞬间炸毛起跳,撇下卜然顾头不顾腚地藏在一张收起的遮阳伞后面,谨慎地暗中观察。 从船上翻下来的那个人摔在了正在涨潮的沙滩上。 他吃力地爬起来,单手捂着脖子,向有人的地方踉踉跄跄走去,没两步就跌倒了,再爬起。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一头歪在沙子里不动了。 卜然这才试探走近。 从沙子里挖出了一张俊逸的亚裔面孔,眉眼轮廓在皎洁月虹下深邃得动人,破破烂烂的黑色衬衫湿漉漉地紧贴着嶙峋起伏的肌肉,成熟男性荷尔蒙几乎要从刀刻般的胸肌沟里溢出扑个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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