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林深进屋,开灯,盈出一室温暖。 林深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棉拖鞋,放到紧跟在身后的李既白脚边,然后径自进了自己卧室关上门。 李既白望着眼前景象,突然生出一丝胆怯。他知道林深让他上来一定是有话要说,一定是做好了某个决定。 他恍惚地想,让他进门这件事本身就像一个口令,一个暗示,一道分水岭,这是林深要为他们的关系做一个彻底了结。 他头一次生出了逃离的念头,之前那么心心念念期盼着能登堂入室的愿望已经被惶恐和不确定填满。他盯着脚边那双明显不是他尺码大小的拖鞋,几乎就要转身奔出门去——仿佛现在走了,他就能继续有理由和林深纠缠下去,就能有终成眷属的可能。 然而这个想法随着林深从卧室出来戛然而止。 林深的外套和围巾已经脱下来,只穿着毛衣和居家长裤,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个沉默不语温柔妥帖的人。 他招呼李既白坐。 几平米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很小的双人沙发,很显然,李既白坐下后,林深没打算和他坐在一起。这张沙发适合恋人、家人和朋友,但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适合如此亲密的距离。 林深煮了一杯红茶,从茶几另一边推过来,然后端起另一杯,走到几步远的飘窗,在上面一张软垫子上坐下。 ——他果然找了一个离我最远的、能坐下的距离。李既白心想。 时间仿佛停滞,空气压抑窒息。 还是林深先开了口。 “小时候在白岛,我养了一只仓鼠,很喜欢,恨不能去哪里都带着。”林深陷入旧日时光里,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训练太苦,也没有朋友,是它一直陪着我。可是有一天训练回来,发现它被开膛破肚,扔在墙角。我哭了很久,老师和我说,宠物不是你该肖想的东西。” “后来认识了你,爱上你,我做梦都想,如果你也爱我就好了。”林深低头抿一口热茶,白气蒸腾,熏红了眼眶。过了很久,他才压下轻颤的尾音,努力放平声调,“可是有人告诉我,你只是助手,是弟弟,甚至只是李家的一条狗……” “我不信,也不服气。”林深自嘲地嗤笑一声,“非要试试。” “我对爱情所有的期待和想象,都终结在你那句到此为止。”那一刻,林深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扔在角落的仓鼠,没人在意,死了就死了。 遥远的过去呼啸而来,李既白握紧手里的茶杯,眼底再无一丝光彩。 他当然记得,他喝多了的那个晚上,他认出了林深,但仍然放任自己去破坏、去发泄,过后又旁若无人地说“我只把你当助手,当弟弟”,然后强势为两人的情事盖棺定论“到此为止”。 后来,在魏启东事件中,林深伤痕累累逃回来,带着绝望和愤怒,又被他轻巧的一句“到此为止”压下。 李既白甚至不敢回想那时候林深的面容和表情。 等到李既白终于停步,回头去找那个深爱自己的人,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发了疯,把人千方百计抓回来,困在方寸之间,随意侮辱和伤害。 他又不可避免想到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那几个月。 他强迫林深戴上脚镣,不管时间和场合,不管他是在睡觉还是在生病,也不管他反抗还是哭泣,只是一味地索取,一味地觉得背叛和欺骗了自己的林深罪大恶极。 林深压抑着哭泣的脸,满身的伤,抗拒的姿态,他一概看不见。而此时此刻,却像一场无声电影,画面清晰,质感浓烈,在自己眼前一幕一幕回放。 李既白痛苦地闭上眼。 他终于迟来地意识到,那不叫爱。他做的所有一切,都不是爱一个人的正确路径和表达方式。 那不叫彼此相爱,那是一场单方面伤害。 ——而且持续了很久。 李既白坐得笔直,肩膀却完全垮下去。 悔恨这种东西像慢性毒药,后劲很足,让李既白恨不能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林深稍微缓了缓,要说完这些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很难。然而不破不立,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话也必须要说。 “我明里的职责是为李家效力,暗里的职责是为家人报仇。所有人都告诉我,一切美好的、喜欢的东西,就算再普通,我都不配拥有。” “12岁之后,我就从未为自己活过。” “你道过歉,我原谅你了。”林深说出的话并未给李既白带来一丝喜悦,反而更像审判的最后陈词,越来越逼近那个李既白不想听的话题。 果然,林深又说:“所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第57章 体面的告别 李既白面色灰败,用力捏着茶杯,林深毫不怀疑再加一分力,那茶杯就会应声而碎。 但在这之前李既白松开了手。 茶杯没有预料之中的碎裂,李既白也没有预料之中的反应强烈,没有发疯,没有暴起,甚至没有质问。 他只是突然之间好像接受了爱人彻底离去这个事实,明白了原来被深爱的人亲口宣判“到此为止”的痛。 “阿深,”他轻声喊着,下一秒感觉就能落下泪来,实际上,他已经双眼通红。 “虽然知道没有用,但我还是要说抱歉,抱歉让你受这么多苦。是我活该,是我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爱人。” “好,”李既白哑着嗓子,每个字都仿佛在刀刃上滚过,舌头都被刮得生疼。 “我们到此为止。” 他知道林深最不需要道歉,他需要的是时间,足够的时间进行漫长的疗愈,将身上的千疮百孔缝补完好之后,或许,还有重新接纳别人和爱别人的能力。 他可以等,等到林深彻底完好的那一天,等到可以重新开始的那一天。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会紧跟在林深身后,无论林深何时回头,他都在。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达成统一,给过去,也给彼此一个体面的告别。 熬过寒冬,便是春风十里。 林深在日常的平淡和忙碌中迎来开学。他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太远,早在开学一个月前,他就重新租了一个新公寓,在学校对面,走路也就十分钟,而且也挨得路清尘家很近。 新公寓环境很好,格局和以前的房子差不多,是路清尘帮他租的。房东没见过面,在国外定居,在寸土寸金的大学片区以十分合适的价格租给了林深。生活中这样的小确幸越来越多,合适的公寓,朋友的问候,周末的暖阳,都让人越来越放松。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林深随手拿起来,点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今晚要和启航的股东吃饭,上次我们在天空之眼遇见的那个,大概两个小时结束。 林深只看了一眼,便扔下手机,继续收拾明天上课用的材料。 简单吃过晚饭,看了会书,洗个澡准备睡觉。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吃完了,到家了。启航的人都太能喝了,还非要第二场,我不想去,他们就说把你也带上。我说你去留学了,不在家,他们还不信,非要让我当面给你打电话。我不打,他们就说我惧内。 信息后面还跟了一个痛哭的表情包。 紧接着还有一条:我也想把你带上啊,想让所有知道我惧内。阿深,我就是太想你了。 林深看着手机里排了好长的信息页面,不自觉开始往上翻,信息都来自同一个号码,说的话也都是一日三餐的问候和行程汇报之类的碎碎念。 比如:明天要去趟南城,有个活动要参加,都是李蓄给我找的麻烦。我非把望合卖了不可。 又比如:今天在UH吃饭,朱老板塞了一个美男给我,说和你有几分像。玩什么替身,趁早滚蛋,我以后再也不和朱老板玩了。 还有:今天碰到了一个你的熟人,在老孟的饭局上。 紧跟着下面还有一条,言辞之间带着点情绪:那人说以前差点跟了你。老孟说这是他的情人,曾经对你一见钟情,老孟当时是打算把人送给你的,但你没理他。不理他就对了,长得真丑! 再往上翻,也都是些喋喋不休: 吃饭了吗?我刚吃完,附近开了一家餐厅,冬阴功汤很好喝,等你回来带你去尝尝。 明天要去老顶那个工厂看看,今晚得早睡,不然明天起不来。老顶现在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看他想上天。等你回来教训他,我现在管不了他。 今天去看外婆了,她精神很好,很挂念你。我说你在上课,等放假回来就能看她了。老人家开心坏了。 明天降温,多穿点。 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 这样的信息很多,无一例外都是李既白在说,林深从未回复过。从上次两人“正式告别”以后,李既白就每天这样发信息,从吃喝拉撒到生意决策,从天气变化到早午晚安,从未停止。 刚开始还能忍着不看,但有一次他看了一条,就忍不住一条条往上翻,等他惊醒过来,几百条信息已经看完了。 后来,他就不刻意压抑了,想看就看,但依然不回。 这几个月李既白两边跑,走之前会给他发个信息,说自己回去了,有什么事要处理。回来以后就发信息说我回来了,这次待几天。 鸿百和望合事务繁忙,李既白不在M国的时间居多,但他就是来了,也从不打扰林深。 林深偶尔有几次发现李既白在楼下抽烟,火光明灭,看不太清楚脸,在他抬头往楼上看时,林深吓得后退一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他来,在楼上抽几根烟站几个小时,有时候第二天就又得飞回去忙。这些林深都知道。 李既白每次过来,林深也是知道的。楼下动静很轻,但他就是知道李既白来了。当然,他的手机上也会收到一条诸如“我回来了”之类的信息。 有时候林深能听到敲门声,等他开门,门口放着一堆吃的用的,也不见人。 通常情况下林深会收下。因为李既白把握的度很好,不过分干涉,不露面,不打扰,就连送东西也是频率适中。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林深认识的那个“李既白”,都很不“李既白”。 言辞幼稚,语言可笑,这个“李既白”仿佛是个初涉情爱的傻白少年,笨拙天真地表达着爱意,与之前那个杀伐果决利益至上的成年人似乎毫无关系。 但是傻白少年又在日复一日中暗藏心机,比如每条信息后面都明里暗里地诉说思念,明示暗示着“等你回来”,变相地告知林深在意的亲朋近况。 每一条信息背后都藏着一句话:只要你回头,我都在。 林深搬家之前有过一丝犹豫。 他不愿意承认这丝犹豫从何而来,所以痛骂过自己之后,很快找到合适的房子收拾了行李,整个过程办完用了不到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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