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阿姨就从厨房里出来,把菜一样样地摆上桌。时夏走过去帮她的时候,她脸上还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劲儿地摆手说不用。 晚饭摆了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全是阿姨一个人做的。但从头到尾都没人和她搭话,更没人评价饭菜的口味。 牧冰的父亲梁仁比牧英琳要稍微和善一点,至少在吃饭的时候还会注意到时夏的存在,问他吃不吃得惯饭菜。但除此之外,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就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唯一一句对话是牧冰问牧英琳醋放在哪里,牧英琳指了指身后的木柜。 晚饭就在这样无声的环境中默默进行了十几分钟,饭桌上只能听得见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时夏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牧英琳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放下筷子接起电话。 “我是,你说。没有……没有。计算误差可能是仪器校准不足或者观测局限导致的……我知道,稍等一下,我现在确认。” 然后她就从餐桌边站起,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向房间,吃了一半的饭菜就这么扔在了桌上。 而牧冰父亲习以为常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照常吃完饭,说了句“你们俩慢慢吃”,就从餐桌边离席了。 时夏看得瞠目结舌,有点不敢相信中秋节的一顿团圆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束了。 “吃你的,不用管。”牧冰夹了块鸡翅放进时夏的碗里。 时夏用筷子拨拉了一下那块鸡翅,还是忐忑不安地压低声音问:“他们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牧冰像是被逗笑了,“不是。我说了,我们家就是这样的。” 时夏瞪着眼睛,觉得牧冰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但放在一起就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句子。 “说实话,我对他们俩的了解并不比你、或者当年学校的班主任更多。”牧冰说,“我上高中之前都没有跟他们见过面,高中以后的主要联络也只是打生活费和安排学校。我高一的时候一直以为牧英琳是那个省级科研专家,后来还是从班主任那里才知道,科研专家是梁仁,牧英琳是他的合作同僚。” “可是、可是就算你们不常联系,也是亲生的吧?”时夏感觉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正在努力跟上牧冰的描述,“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不应该至少问问你的现状,关心一下你的工作什么的……” “他们不在意的。”牧冰说,“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我学什么专业、在哪工作,更不在意我是不是同性恋了。小时候我听奶奶说,他们本来就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只是意外怀孕了又没有条件堕胎,所以一生下来就把我丢回老家,除了定时打生活费之外什么都不过问。” 时夏怔怔地看着牧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过牧冰的父母以后,他终于知道牧冰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了。 他的父母从小没有教过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在乎,没有人教他怎么说话、怎么处理情绪,怎么与人正常地相处,唯一爱他、能给他带去温暖的奶奶也在他读高中的那一年过世了。 时夏难以想象那时的牧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独自生活下去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终身大事应该让他们知道。不过现在看来,必要性也没那么大。”牧冰放下筷子,看向时夏,“吃完以后,陪我出去走走吧。”
第82章 “受不了可别喊停。” 时夏能感觉到牧冰的情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心如止水。 吃完饭后,牧冰就找了块抹布开始擦车,把车身、车玻璃都擦得一尘不染,还准备去擦轮胎,被时夏拦了下来。 “你要想彻底清洁就找洗车店去,拿块小抹布在这擦什么劲。”时夏把他手里的抹布没收,“何况大晚上的谁看你车脏不脏。” 牧冰直起腰,算是放弃,“只是觉得弄干净一点再去会更好。” “你要去哪儿?”时夏好奇地问。 牧冰没说话,只是拉开车门,“走吧,上来就知道了。” 从小区里出来以后,牧冰径直拐进了一条小路,这条路又破又窄,路面高低不平还没有路灯,时夏不得不坐直身体抓着车顶的把手才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牧冰一路上都没说话,远光灯映射在满是灰土的路面上,间或惊飞几只野鸟,在引擎声里发出几声不满的鸣叫。 快到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给秋夜增添了一丝寒意。目的地附近终于有了路灯,在入口处将“陵园”两个大字照得很亮。 时夏这才明白牧冰出发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牧冰打了把黑伞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替时夏把车门打开,“脚下有泥,你小心点。” 时夏绕开那一小片泥泞走下车,感觉细雨穿过伞面,直直地往脸颊上飘。 牧冰把伞递给时夏,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捧白色的百合。 “你原来都准备好了。”时夏意外道。 “从那边过来比较近,也确实好久没来看过了。”牧冰合上后备箱。 “我看你一开始想带我见的家长就不是房子里那俩,而是这边这位吧。”时夏说。 牧冰笑了,“太聪明的小孩容易被狼叼走哦。” “什么歪理邪说。” “我奶奶说的。”牧冰锁上车,用没拿花的那只手扣住时夏的手掌,“我带你见见她。” 今天不是什么扫墓的日子,时间又晚了点,墓园里安安静静,只有门口的看守室还亮着灯。 时夏的胆子不算大,如果让他一个人大晚上进陵园是绝对不敢的。可是现在牧冰走在他身边,尽管一路上沉默不语,他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恐惧。 雨丝无声地落下,打湿一座又一座墓碑。树叶在风中摆动的轻响,差不多是全然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牧冰牵着时夏的手,一直带他来到最边缘的一座碑前。时夏定了定神,看到碑上写的名字是“梁琼芳”。 照片上的老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眼睛笑眯眯的,皱纹都跟着向上扬。他能想象出这一定是个善良又好相处的老太太。 牧冰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把墓碑上的雨水和灰尘仔仔细细地擦去,然后把花束放在碑前。 时夏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牧冰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沉默地注视着墓碑。 “你介意我抽根烟吗?”过了一会儿,牧冰忽然问道。 时夏摇头。 牧冰从上衣口袋摸出盒子,轻轻一弹底部,叼着过滤嘴把烟抽了出来。 看牧冰抽烟依旧是很新奇的体验。 高中时他尽管整天跟不良少年们混在一起,但从不像他们那样课间躲在厕所里,把自己搞得一身烟臭。工作以后每次见到牧冰,他也都干干净净,身上只有柑橘和草叶的淡香。 唯一一次见到他抽烟,就只有在摩托车场的那次。 牧冰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学会了抽烟的? 淡淡的烟雾在细密的雨丝中飘散,时夏看着白雾从牧冰的唇缝中吐出,忽然升起了一股好奇。 “我能试试吗?”时夏问。 牧冰露出意外的表情,把烟从嘴边拿下来,“这个?” “嗯。” 牧冰挑起眉,指间夹着香烟,把过滤嘴的一端朝时夏递过去。时夏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住过滤嘴吸了一口。 一股浓郁且呛人的干燥烟雾直直地灌进肺里,时夏猝不及防,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我靠,这什么——咳咳咳!” 而他的好男朋友在一旁毫不掩饰地发出了笑声。 时夏咳得整张脸都红了,牧冰把香烟拿远,边笑边替他拍背,“哪有你这样第一次抽烟就往肺里灌的,不呛死才怪。” “那你也——咳咳!你也没告诉我啊!”时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眼睛通红地瞪他,同时嫌弃地挥了挥手,把四周的烟雾搅散,“这种呛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怎么有这么多人抽?” “我小时候也不理解。”牧冰笑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抽烟是跟谁学的吗?” “谁?”时夏问。 “我奶奶。”牧冰朝墓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时夏震惊地眨眨眼,“……这么酷的吗?” “是吧?”牧冰笑道,“她喜欢用那种老式的旱烟斗,抽起来满屋子都是那股味道。小时候我好奇,在她去厕所的时候偷偷拿过来吸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呛死。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烟,有时候回家看到奶奶抽,还会偷偷把斗里的烟草弄湿,让她点不着。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了我的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抽过烟,一直持续到她去世。当初我那么讨厌那杆大旱烟的味道,后来却再也闻不到了。” 牧冰在墓碑前蹲下,把那支尚未燃尽的香烟插进碑前的香炉里,权当是上了一炷香。 时夏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牧冰很少有情绪外溢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浓重的悲伤包围着他。 “我奶奶是我放暑假的头一天晚上突然去世的,我很幸运,那时候就在她身边。”牧冰说,“她把我叫到床边,忽然对我说,不要怕,以后会有人爱你。我奶奶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我一直很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为了安慰我而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谎言。因为我知道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人爱我了,我的父母把我当成意外带来的累赘,同学、老师、朋友,都只是萍水相逢、利益交换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很聪明、有才华和天赋,别人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的题,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解。但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我也不觉得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像我父母那样投身科研然后丧失全部生活有什么意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每天的学习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牧冰抬起头,看向时夏,“直到我遇见了你,时夏,我才知道奶奶确实没有骗我。从那个时候起,我的时钟才开始转动,生活、学习、工作,所有的一切才重新开始拥有意义。” 时夏怔在原地,愣愣地望向牧冰。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月色下依旧平静,语气也十分平缓,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实。 没有煽情的演讲,没有炙热的告白,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像情侣该有的感天动地、海誓山盟的宣言。 可是时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在地上聚起小小的水洼。 “我们要是在这里接吻。”时夏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老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孝啊?” “不会。”牧冰俯下身,“她是个特别酷的老太太。” 时夏环住牧冰的脖颈,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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