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诵经师父低沉且拖长的念经声,对于他这样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而言,实在犹如鸭子听雷,不知所云。他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眼睛紧闭,直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偏偏这早课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着实难熬得很。 吃完一顿非常清淡的素食早斋,跟着大队伍走出斋堂,没过多久,郑斯澜手里被安适塞了一只大扫帚。后者絮絮地向他说道:“东边的落叶交给师兄了,寺庙上午八点开始对外开放,到时候会香客陆续前来。所以,师兄要争取在八点前扫好这片区域。咱们法妙寺每逢初一、十五便有法会,今日恰是初一,寺里事务会比平时多起来,到时候还有别的安排,我再和你说。我们这儿就是这样,事情干完,剩下的时间才是自己的。” “师兄,我明白的。”郑斯澜顺从地点点头,开始忙碌起来。 太阳越渐上升,前来礼佛祈福的香客果不其然云集而至。由于庙里做布施向香客们提供白粥,扫完树叶的郑斯澜自然被叫去帮忙。长长的石台上,已经摆放了好几排空碗,郑斯澜负责握着长勺从大锅里舀出白粥倒入碗里,以方便香客取用,尽管一同干活的还有其他数人,但他的样貌实在过于出众,没一会儿便惹起前来取粥之人的端详,还有人特意走到他这边来拿走粥碗。 佛门中人素来认为“色即是空”,不执着于色相,可来寺中游玩的俗世百姓却不一定看得这么淡。留意到好奇的视线越来越多,郑斯澜尽量低下头专心干活,等听到群众中有人提到他的名字,甚至在搭档的提醒之下察觉有人高举手机想要拍他之时,他不得不向安适扯了个太累了想喘口气的借口,放下勺子躲到别的地方去。 来这山中禅寺,郑斯澜的原意就是为了体验角色的生活。他知道,在慧空一角的角逐中,自己的演技未必比得过其他竞争者的精湛出色,而他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一份真心诚意罢了,因此,他并不想受到外界关注,被人认为是逢场作戏装模作样。 · 绕过回廊,施粥棚附近的杂物间向来外人止步,郑斯澜直接推门进去想顺便休息一会,然而,当他回身想要掩上那扇门时,望见跟着进屋的来人,不由颇感意外,“隋哥,你怎么来了?” “小澜,”隋和一身休闲打扮,露出笑容回道:“我上来看看你,我家离这算得上很近呢。” 郑斯澜疑惑问:“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昨晚刚好走不开,没法陪你。”隋和打量着郑斯澜身上入乡随俗的装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真是的,不让小舟陪着你。” “若晴那边刚好给姜留放了假,小舟想过去陪女朋友,我就由着他了。”郑斯澜一脸无所谓地解释道:“没事的,寺里的人都挺和善的。” “嗯,安适是我老婆的同事的表弟,有他带着你,我还是放心的。”隋和表面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吐槽郑斯澜放着一大堆可以赚钱的商务不接,非要跑来这里当免费苦力。不过,他一向知晓对方的志向,只能尽力成全。倘若对方真能由此顺利拿下心仪的角色,也不枉这一番苦心。 “对了,隋哥,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郑斯澜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几秒才出声,“我爸……在我公寓那里,这几天,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帮我过去看看。” 隋和微微皱了眉,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怎么又缠上你了?”郑斯澜从未在片场里耍过大牌,他爹倒是想要作威作福,隋和虽然只见过郑聂几次,但印象着实不佳。 “唉。”郑斯澜叹了口气,只好将再遇到郑聂的事情简单告知经纪人,“他到底是我亲爸,我不可能不管他吧?” “后天早上我会去一趟H市,到时候去瞧瞧。” “谢谢隋哥。” · 午斋比早斋菜色丰富许多,有白菜、萝卜、豆腐,马铃薯、木耳、莲藕等十来种素菜,却不见一点荤腥。斋堂内部用餐有规矩,不许剩饭,不许说话,郑斯澜忙活了一个上午,在跟着众人念了供养咒之后就闷头吃起饭来,也顾不上保持身材,毕竟像这样光吃素,连油花都没什么,估计很难胖到哪里去。 大概山里的空气负氧离子充足,加上刚来新鲜劲尚在,郑斯澜吃完午饭居然完全不觉得有半分困意,干脆朝刚认识的师父讨来经书翻阅。到底,要演个和尚,就算不能通解经文,也起码得有个最基本的了解,不然的话,早课晚课念的是什么经都说不出来,实在难令观众相信这个角色。 午休时间过后,整个寺院上下的人,包括那些师父们,又开始行动起来。下午前来的香客明显减少,相应事务自然有所缩减。郑斯澜不想像上午那样再度引起关注,便自告奋勇求了个去后厨收拾柴火的工作。 下午五点药食过后,寺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在念佛堂讲解经文,郑斯澜倒是有点犯困了,却不得不强打起十分精神来,能听懂多少听懂多少。等挨到晚课结束,才终于得了所谓自由。 这么一天下来,的确充实得很,同时累得够呛。有了切身的体会,郑斯澜总算能够理解慧空一开始想要还俗的动机,别说慧空心系红尘,他都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强行解释)标题里的“平等”,虽然好像只在攻受之间的简短戏份那里提及了那么一下,其实,我整章甚至全篇背后都是在写他追求平等,为自己挣来自尊以及攻的尊重~ 另外,原谅我没有怎么写攻受腻歪谈恋爱的戏份,因为我更喜欢写斯澜背后为戏的付出~
第114章 目的 再不习惯,随着时日的推移,郑斯澜也适应了新的生活模式。何况,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里没有特别忙碌,他找到合宜自身的节奏,渐渐松弛下来,还时常跑去和师父们喝茶聊天。 法妙寺规矩虽严,师父们却慈悲得很,除去打坐念经修习佛法,还自食其力辛勤劳作,从来没有端起高高在上的架子。一开始,郑斯澜见他们年纪大,道行高,不由心生敬畏,下意识地敬而远之,不敢轻易惊扰,倒是其中一位老师父,举着一只香客游玩时留下来的柠檬茶饮料空瓶,微笑着指了指瓶身包装纸上目似朗星的代言人,率先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这上面的年轻人,就是你吧?” “……是的。” 被寺中之人认出身份来,郑斯澜起先其实有点忐忑。尽管他在老家过年时曾经随母亲进庙烧香,这拜拜那拜拜,可佛教到底不是他的确切信仰,他来这里当义工,目的可谓不单纯。 幸好,真正的出家人没有什么分别之心,不因这事而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更别提对他艺人的身份置喙一字,只道一句“来了便是有缘”,当他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后来,时间一久,与旁人接触越多,郑斯澜才发现,那些义工们也并非个个纯粹一心向佛,至少,他们来法妙寺时的动机和理由,各有不同。 有的是因为在大城市工作压力实在太大,累出病来,于是毅然选择辞职,找个僻静的地方放松身心;有的是因为长年熬夜,作息不规律,且失眠多梦,想要来这调整作息,回归健康的生活方式;还有的是为了在离佛最近的地方,寻求一份内心的安定,就如安适,他的妻子患癌去世,他由于接受不了事实,几度崩溃得想要自杀,后来有了信仰,才逐渐恢复正常,只是他那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不同意他正式出家当和尚,他便跑来山上长年当义工。 无论如何,有一个事实郑斯澜不能否认,那就是,哪怕像僧人一样修行有点苦,但远离凡尘俗世,专心专意念佛,真的能够让心灵宁静下来,而在法妙寺待了那么多天,期间唯一一次让他感到心神不宁的大概只有经纪人的一个电话。 “小澜,你爸不在公寓,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来。还有,你屋子有一点乱,我看了看,发现属于他的个人物品都不在。他好像就留下一堆生活垃圾而已。那些垃圾没有收拾,都长虫子了,我临走前顺便帮你清理了一下。” 听完隋和的描述,郑斯澜歉然地道了谢。挂掉电话,他捂住脑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因为郑聂向殷盛要钱一事,气至今都没有消,便一直没有主动和父亲联系,谁知对方竟然来了个不告而别,而且,他特意打了电话给郑聂,对方还将他拉黑了。 这让郑斯澜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该不会父亲因为他不肯再给钱,加上他曾大发雷霆,所以才一走了之?唉,难道作为儿子,他就没有半点发脾气的权利了吗? 对于郑聂的离开,他实际上不太在乎,甚至有一点点不能向外人道的求之不得,反正,对方在他人生中的缺席是常态,他已经习惯了。 小时候,在被母亲接过去养育之前,他确实是跟着父亲的,但在家时更多是被年迈的爷爷照料。后来,他跟了母亲,而父亲不良习惯越来越厉害,干活赚钱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经常忘记给抚养费。 有一回,徐素云打电话去索要,刚好遇到郑聂喝醉酒,结果钱没要着,还被理直气壮地骂了一顿,说什么有本事接了儿子去,就得有本事养,直把徐素云气得跳脚,之后再也不给对方打电话,也不肯让他到家见儿子。郑斯澜那会才读小学三年级,本应是男孩子顽皮捣蛋的年纪,听见母亲与父亲吵架,生怕母亲不养自己了,一放学回家就帮忙看顾弟弟,擦桌子扫地,倒让继父都舍不得把他送回到郑聂身边去。 若说二十几年来,父子之间没有一丁点快乐的时光,没有半分父子感情,倒不至于。郑斯澜还记得很清楚,郑聂偶尔手上得了一笔钱,似是炫耀一般,会特意跑到校门口等他,带他去吃吃喝喝,买衣服鞋子,还曾摸着他的脸蛋,夸道:“我儿子长这么俊,保不齐长大后能当个电影明星,爸爸到时候可得靠你吃饭了。”而那时的郑斯澜很听母亲的话,天真地回道:“妈妈说了,男人长得好看没用,不能当饭吃,要是扶不上墙的话就是一滩烂泥。”这话一出,郑聂直气得骂骂咧咧,扬言老子以后会赚大钱让谁都不敢瞧不起,然后将无辜的郑斯澜甩回到亲娘那里,接着像是失踪了一般,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都找不着人影。 当年的话一语成谶,如今回想起来,郑斯澜不禁感慨丛生,不胜唏嘘。 · 在法妙寺足足待上了五天五夜,郑斯澜才起身前往L城。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高铁上,他终于动笔,将几日见闻感受,揉进慧空的人物小传中。许是酝酿已久,角色的内心独白、心理变化的历程,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挥墨即可成文。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高铁即将到站,身旁的助理刚好醒来。 “郑哥,”余小舟拿起纸质笔记本,端详着上面工整而挺秀的字迹,“你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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