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就凝滞住了。 阮秋感觉霍扬虽然还坐在自己的面前,但是整个人似乎在刹那间变了个样子。那是阮秋所陌生的霍扬、是带着真正冷淡的压迫感。 他像是很随意地:“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阮秋支吾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答。 “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霍扬淡淡地说道,“还是说,你刚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人。” “我、我没有……” “不能说吗。”霍扬平静地望着阮秋,直到这时,阮秋才突然发觉眼前的人似乎早已不再是三年前他记忆里的霍扬了,“你还是要和从前一样,继续对我有所隐瞒吗。” 阮秋的头脑晕晕乎乎的。 对自己满是厌恶的许磊,和眼前像是陌生人一般的霍扬,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混沌。 我什么时候隐瞒过你? 阮秋浑浑噩噩地想,原来我在他们眼里,也许一直都是很差劲的人。 那为什么又要向我这样的烂人,伸出手呢?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霍扬说道,“用你的问题,和我的问题交换。” 服务员正将菜品陆续地送上来,阮秋这才注意到,他们坐的地方在整个餐厅里来看都处于较为隐蔽的角落,右手边靠着巨大的落地窗,但是恰巧躲过了中午毒辣的阳光,向外看去是一片正在建设的城市绿地,往前看有一处屏风恰到好处地将卡座遮蔽住,竹吸水的景观在木质地板上绕出一圈,缭绕的烟雾浮在脚边,整处都显得格外雅致清闲。 要和霍扬交换问题回答吗? 但不能否认的是,霍扬选择这处地方确实隐蔽而无人窥视,服务员也只有在送菜时才摇响系在桌边的铃铛。这样的环境无疑给了阮秋极大的安全感和勇气,他只犹豫了片刻,便把自己遇见许磊的事情告诉了霍扬。 阮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霍扬的神情。 霍扬只抬了下眼皮,似乎“许磊”这个名字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用理他。” 霍扬并没有继续追问许磊和阮秋说了什么,但神情又变成了阮秋所熟悉的那个霍扬。 “你、你们、不是朋友吗?” 阮秋本想用“我们”,但是想起许磊看向自己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默默地用了“你们”。 霍扬说道:“是,但是他说的话,你可以完全不用听。” 这样直接否定的态度,让阮秋心下更是存疑。 他甚至忍不住猜想,在霍扬和许磊见面时,霍扬是不是也这样告诉许磊,自己说的话、也是完全不用在意的。 他努力眨了眨自己有些酸涩的眼:“那、那你三年前——” “嗯。” 霍扬说道,“我没有去。” 阮秋愣愣地望着他。他的眼前几乎是瞬间便浮现起当时和自己一起躺在船上,用着难得兴奋的语调和自己分享这个喜讯的少年人。 那时候的霍扬便早已如同大人一般沉稳,虽然有着一张凌厉锋利的面容,但阮秋却知道霍扬冰冷的外表下是温柔的可靠。他从没见霍扬那样开心过,开心到他的语气都在微微发颤……可为什么,现在的霍扬却能用这样随意、这样冷漠的语气谈论起这件事? 仿佛谈论的并非他自己一般。 “你、你不是很想去吗?” 阮秋望着他,有些惊愕,“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霍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很平静,“先吃饭吧。” 但阮秋却是怎么都没有胃口了。 他愣愣地看着霍扬夹到自己盘子里炙烤得恰到好处的和牛,心不在焉地囫囵吞咽入肚。 阮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许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看见自己会说会笑的爽朗少年,自己也并不是从前的自己。 那霍扬,又怎么可能还是三年前自己所认识的霍扬? 这个问题他早就该在和霍扬重逢的那一天,他就该想起来的。 可迟钝如自己,竟然现在才想到。 这三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阮秋想不出来,但他却失去了继续和霍扬呆在一起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忽略什么……或者说,自己真的做出过对不起霍扬的事情。 可是,可是。 阮秋垂着眼睛想,即便是有那个负心人,但那个推开我转头离开的,难道不是你吗? 饭后,当霍扬提出从商场离开,一起去附近新修建起来的绿地公园里转转时,阮秋硬着头皮拒绝了。 虽然拒绝人对于阮秋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依然还是结结巴巴着,但好歹他找的这个借口是从吃饭的时候就开始想的,内心比起从前来也相对坚决,阮秋终于得以能够比较自然地将这个谎言说给霍扬听。 霍扬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往下看。” 阮秋的身体瞬间便僵硬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霍扬。对方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自己,自己却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处置。 但意料之外的,霍扬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去吧。” 阮秋看到他似乎是笑了,但那是一个很无可奈何的笑。 “也许我应该心再硬一点。” 霍扬低声道,“可是阮秋,我没有办法。”
第25章 霍扬突如其来的剖白让阮秋的心尖颤了一颤。 他迟缓地抬起头看向霍扬,嘴唇抖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直到阮秋抱着玩偶回到自己的打印店,他才终于从刚才的恍惚状态里走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选的玩偶:他离开之前,把自己抓到的所有玩偶都送给了霍扬,除了这个有着长长尾巴的漂亮猫猫。 阮秋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来一把木梳,小心翼翼地帮这只有着长长柔软毛发的猫猫梳着上面有些杂乱的毛。 他的心思就像打了结的毛线团,怎么理都理不出头绪。每次好像找到了那条线头,揪着向下找去,最后却依然是被困住的死结。 手机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响起,阮秋如惊弓之鸟一般被这轻微的震动声吓了一跳,打开一看,才发现是霍扬的消息:询问他现在在哪,并且将备考的书单重新发了一遍过来。 霍扬:“这一系列是今年的押题卷,你可以参考看看。” 阮秋想了想,先是回复了一个“好的”,又想了想,回复了一个“谢谢”。 他继续看着自己的手机,发现自己置顶的todolist的定时已经响过了一次,不过自己在刚才和霍扬一起的时候打开了静音,错了过去。 阮秋低下头,仔仔细细地重新捋了一遍,然后动作迟缓地在已经完成的上面打上对勾,一路打下来,阮秋才注意到待办里还有一条,正安静地躺在末尾。 他连忙站起身,把猫猫玩偶妥帖地锁进自己的抽屉里,神情略有些慌张地出了门。 处理螃蟹确实是一种门道。 张牙舞爪的它们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在水池里干吐着白沫一样泡泡,那双钳子依然能稳准狠地咬住你,给你来道血印。 阮秋处理过很多次,虽然他也怕疼,但是做得多了久而久之也有了经验。他仔细地从筷子筒里找了一会,拿出一根“螃蟹专用筷”——木质的质地上有清晰可见的两个深印,阮秋用一只手抓住螃蟹的肚子,然后把筷子塞进它那耀武扬威的钳子里。 阮秋拿起刷子仔仔细细地刷着上面的泥沙,阿婆没有在家,有可能是出去溜达或者是去看人打牌。筒子楼的一个死胡同里有一棵参天的榕树,下面有许多乘凉的老人,三两成群摇着扇子,聊天的下棋的,什么都有。 阮秋还知道阿婆从那里认识了筒子楼里的好些人,楼下阿姨的女儿才五六岁,也是由家里的老人带着,阿婆和她们能聊得起天。 阮秋对阿婆知道得太少太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阿婆不愿意说。她并不是南方那座小城里的土著,但从哪里来,阿婆从来没告诉过阮秋。 一会的功夫螃蟹就全被处理干净了。阮秋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黄酒拿出来,找了干净盆子一股脑倒了进去。 闷煮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阮秋搬了个小马扎过来,安静地坐着等了一会,奔波一天的劳累突然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有点困…… 阮秋慢吞吞地给锅定了时,自己则从厨房里走出去,到自己的屋子里准备小睡一会。只是刚闭上眼,许多事情便铺天盖地地压上来,让人直喘不过气。 梦里的画面吊诡地呈现出单调的黑白两色,犹如过期的胶卷在眼前单一地重复。 无数人的指责和陡然剧增的压力,那台离自己很近的老式电话,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电话铃声。 直到阮秋在梦中惊醒。 天色依然是亮着的,只是没有睡着之前那样亮。 阮秋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看了一眼时间,恍然发觉自己不过睡了十多分钟。 但怎么也睡不着了。阮秋只好站起身,慢吞吞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发呆。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高兴的。但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知道霍扬没有女朋友时快乐好像只是短暂的,就像一剂兴奋剂的针管刺入皮肤,那是短暂的兴奋,整个人都似乎被无法抑制的情绪簇拥上了情绪的顶峰,但很快自己便摔下来了。 阮秋知道自己的反应好像总是慢一拍,好像从打不出电话、说不出声音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他的时间,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于是他摔下来的过程也是很缓慢的,甚至更近似于一种缓慢的凌迟:从霍扬轻描淡写谈起省队,再到许磊看向自己的那双冰冷眼睛,阮秋不断地在他们的情绪里掉落,从高山上跌落谷底,然后连骨头都摔得粉碎。 他的血肉是一滩泥,骨头碎片却支棱着,是一片混乱的景。 潜意识里的声音告诉阮秋他真的做不到,可是他捡着破碎的自己,霍扬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帮他一起拼凑着那一具尸骨无存的人。 他说,你做得到。 阮秋抽了抽鼻子,迟钝地觉得自己的感官在无限的思考里变得酸涩沉重。螃蟹的香气在高度数酒的刺激下气味更加香厚浓重,但似乎又将自己卷挟进另一段记忆里。这让他眼睛有些发红,把做好的醉蟹放进保鲜盒的动作都变得有些颤抖。 他重新洗了一把脸,提着保温盒,推着车子在筒子楼外的巷子口的便利店里又买了一箱牛奶,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 * 杨骁开门的时候,他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低头打着游戏,一脸不耐烦:“谁啊?” 阮秋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见杨骁开了门,听见他熟悉的声音,松了口气,提着牛奶和盛着醉蟹的保温箱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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