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群名叫“明年一定红”,也不知道哪年改的了。我点开视频,却很难集中精神,恍惚中想:时间过得真快,又是新的一年了。 可能是今天一天从早忙到晚太累了,我又在车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座位已经没人了。 “照影呢?”我问。 副驾上的宇哥扭过头看我:“回学校了呀,我们都快到家了。” 我抹了抹脸:“好吧,睡太死了。” 动起来才发现身上盖了件羽绒服,是照影的校服。我有点无语,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到宿舍没” zy.:“回来太晚了,宿舍门禁了,我现在在门口傻站着进不去……” 疯了吗?现在外面气温零下十几度!我直接就一个语音电话拨过去了:“进不去你不会找地方住吗?你们学校附近没旅馆吗!” 照影压着嗓子:“花老师,我错了,刚刚是开玩笑的,我已经到宿舍啦。” 我血压都高了:“你有病啊!” “你等一下,我室友睡了,我去阳台上接电话哦!”几秒钟后,他恢复了正常音量,“我有病,我错了,不该骗你。” “确实有病,车里有空调,羽绒服给我干嘛?准备冻死了找我负责?”我实在不懂当代男大生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们车上那个空调,效果不太行。而且我把羽绒服留给你,我们就可以多见两面了,嘿嘿。”他的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你把衣服还我,我们可以见一面吧?万一我感冒了,你来看我,我们又能见一面吧?那……你会来看我吗?” 他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开玩笑的啦,我身体特好,从来不感冒。” 挂断电话后,我收到一张照片,是今天最后拍的白色毛衣造型,隔着很多拍摄器械,对焦在我的脸上zy.:“最喜欢的一张。晚安。” ---- 小花的微信名是一个花的emoji,不知道能不能显示诶
第6章 然而这注定是个难安的夜晚。快到宿舍的时候,许之铭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有些意外。 接通以后他问我:“小花儿,你那边工作结束了吗?” “嗯,结束好一会儿了,在回了,马上就到了。”很奇怪,许之铭为什么会管我什么时候回去? “啊,宇哥在你旁边吧?”他压低了声音,“那我打字和你说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我看到他给我发来消息。 Ming:“沐哥喝醉了” ❀:“…没必要向我汇报吧” Ming:“我们今天练完舞,沐哥说他把今天练舞的视频传完再走,我和阳阳就先回去了。后来我发现手机充电器没拿,就回了趟公司,就看到沐哥在练习室喝醉了。” ❀:正在输入中…… Ming:“他喝得有点多” ❀:正在输入中…… Ming:“然后一直在找你” ❀:“…” Ming:“我想带他回宿舍的,可是他不听我的。” ❀:“意思是要我过去?” Ming:“你方便的话,可以来一下吗?这情况我有点搞不定啊!”紧跟着一个崩溃表情包。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要不要答应,许之铭又发来一条。 Ming:“你别让宇哥知道啊,他知道有人喝酒又要罚我们了。”意思就是知道我不会拒绝,肯定会过去。 大概是看我停留在“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太久,他又强调了一遍。 Ming:“小花儿,他一直在找你。” 我打字的时候,手指都有些颤抖。 ❀:“十五分钟以后过来。” 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宇哥回头和我告别:“到了,晚上回去早点睡……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太困啦。那我先进去了,宇哥。你们慢点开,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我抹了抹脸,也和他们道别。 下车以后我假装上楼,等车开远以后,返身独自往公司走,——手里还抱着照影的外套。太晚了,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我和我的影子,走在路灯下影子变长再变短再变长、到前面到身边到后面。于是我和我的影子在路边奔跑起来。 你看,我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开心。我不孤独。 就这样一路飞奔到公司,上楼,在练习室门口停下,呼吸很乱,喉咙里一股血腥味。我站着没动,准备缓一缓再进去,毕竟现在这样……太狼狈了。 可是门马上就打开了,许之铭探出头:“听到脚步声了,你好快啊,才十分钟?” “嗯。”我放慢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急切。 他把我让进练习室里,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喏。” 我看到李沐一身黑,一动不动地靠镜子坐着,差不多就是我那天坐的位置。我拍了拍许之铭的肩:“你先回去吧。” 他没有马上走,好像有些犹豫。明明是他把我叫来的。我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怕我俩打起来?” 许之铭一烦起来就喜欢揉自己的头发:“那不至于,我就是觉得……要不你俩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吧?啊,可是沐哥醉了你们也聊不了什么吧?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俩自己处理好,我回了!” 送走了许之铭,练习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李沐两个人了。只开了靠门口这一排的顶灯,练习室里一半亮一半暗,我站在亮的这半边,举步走到黑暗里去。 我从地上捡了一瓶酒,盘腿在李沐身边坐下,大概和他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李沐一身黑色运动装,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心里很乱,这种沉默让人焦虑难安,我想他可能并不希望见到我,他并没有像许之铭说的那样“一直在找我”,或许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沐低下头,压了压帽檐,这下我连他嘴角的弧度都看不见了。他忽然开口:“我们明年还会一起跨年吗?” “啪”的一声,我开了一瓶酒,冰冷的液体灌下去,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我想了想,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时间倒回六年前的冬天。 前公司出事,作为练习生,我们两个直接失业了。宿舍也被收回了,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多亏了Lita,她来北京的时间长一些,人脉比我们丰富,她认识一些玩乐队的朋友,最近在外面跑演出,可以把训练用的地下室借我们住一段时间。于是我和李沐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十分狼狈地搬进了郊区的地下室里。 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如遇灭顶之灾,整日浑浑噩噩,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自然也是没什么心思跨年的,八点多的时候,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没有如实说出近况。比起后来有意识的“报喜不报忧”,那时候纯属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是放弃了高中学业来做练习生的,要是这时候告诉他们失败了,那实在是很丢人。 我妈问我在干什么?我骗她说在练习室。她说怎么一年的最后一天还练习啊?我说那当然了,练好了才能早点出道呀。怕说多了露出破绽,我急匆匆地说要去练舞了,就想挂断电话。没想到这时候李沐从厨房出来了,叫我的名字。 我妈便问李沐也在啊?李沐接过我手里的电话,我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意思是不要把公司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他心领神会。 李沐特乖巧地说:“阿姨,新年快乐。我们在练舞呢,这次月末考核,小好唱跳都进步了,都拿了A……”小好是我的小名,有一次李沐听见我爸妈在电话里这样叫我,就也跟着叫。 我妈被李沐哄得很开心,叮嘱他有机会一定要跟我回家玩。 “最后一个鸡蛋,用昨天剩下的饭炒了一下。”挂完电话,李沐端来两碗蛋炒饭,放下碗,在我后脑勺上揉了一把,“凑合吃,乖。”公司倒了,没人给我们发练习生工资,爸妈转给我的生活费也用完了,李沐也差不多。 那时候他厨艺不好,蛋太生,米太硬,盐放多了,吃起来齁咸。他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翻出来几听啤酒,和Lita说先借来喝了,以后再还。他不准我喝,说我未成年,不能带坏小孩子。 然后我俩就坐在电视机前,我扒饭,他喝酒。卫视台的跨年演唱会热闹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时下最火的男团正在表演,舞台流光溢彩、沸反盈天。他们唱的这首歌就是我们这段时间在练的,我做练习生之前没有基础,唱跳都很吃力,这次我熬了好多个大夜,流了很多汗,嗑伤好几次,想在月末考核拿个A,没想到连考核的机会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心里被说不出来的委屈塞满了,我放下筷子,吸了吸鼻子。 李沐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回来的时候往我怀里丢了一根火腿肠:“别难过了。刚刚炒蛋炒饭都没舍得放,奖励给你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震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和我说:“我接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地下室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转过头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知道是他老家的女朋友打来的。 我陷入了极度迷茫和自我厌弃。我是不是喜欢男生?我是不是喜欢李沐?我是因为喜欢男生才会对李沐有好感?还是喜欢李沐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生?他会觉得恶心吗?……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如果我的练习生之路就到这里了,很快就离开北京,和李沐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吧,这样是不是就能变回正常?那这一年算什么?我真的可以离开他吗? 以前我有烦心事都能找李沐,可是有一天他成了我的烦心事。 这里面随便哪个问题拉出来,都足以把十七岁的我压垮。我被击溃了,把脸埋在膝盖上偷偷地哭,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一个人了。 李沐一个电话打了接近一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哭完了,但眼睛还红着。 他站着垂下手揉我的头发,像摸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小狗:“怎么了啊?” 我扒了一大口已经凉透的蛋炒饭,我说:“太冷了,冻哭了。”这个地下室没有暖气。 “那出去活动活动?”他一把把我从地上薅起来。 他拉着我出门,这里比较偏远,路上行人很少。——外面明明更冷,这几天一直在下雪。 我们在马路边奔跑,两道影子追着我们,变长再变短再变长、到前面到身边到后面。雪积起来了还没完全冻上,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我们找了块草坪打雪仗,打累了就原地躺下。雪其实没有很厚,躺在地上的时候,倔强又坚硬的草梗穿过雪层刺痛着我的后背。刚刚出来得太急,没戴帽子围巾手套,耳朵、脖子、手都冻得发痛,胸口里却好像翻涌着一大团灼灼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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