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厌恶从心底升起,不是对别人的,是对自己的。 戚绥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地刮擦,如果此时不能翻滚一圈或者做出一个令旁人难以理解的动作来缓解,那股瘙痒就直奔大脑,令他浑身都难受起来。 手掌握紧又舒展开,手指绷得很直,像是要突破极限一样。 然而并不能缓解,他只能把手贴在膝盖上,来回的轻轻晃动着腿才能令自己好受。 向车外看去,并不属于闹市区的道路上,种着一排排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在傍晚温柔的阳光下,显得很漂亮。 目光忍不住追随往后快速移去的梧桐树,身上的不适感终于缓解。 “过一阵有时间,可以去度假,大概有四五天。” 秦知颂的声音倏然响起,戚绥反应比平时要慢,迟钝地回头时,刚才的话音已经落地许久。 思考了片刻,戚绥才开口,“好啊,那你可以好好休息。” 前面的道路笔直,也并无岔路口,秦知颂偏过头看了眼戚绥,“不想回秦家?” 戚绥抿着唇不开口,直到秦知颂放慢了车速才摇头,“不是。” 意识到秦知颂可能误会自己的意思,又接着说:“我只是不太喜欢去见那么多人,有点不适应。” “如果不愿意去,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用回去。” 戚绥感觉出秦知颂是真的打算掉头回去,有些着急地抬起手,想跟平时一样去抓秦知颂的手腕,却突然意识到在车上,只好强行克制住,“不用回去。” 微微睁大眼看秦知颂,戚绥被情绪裹挟,难以抽离,只能垂下头,不断地告诉自己要镇定。 那是秦知颂的话,回去很正常。 只是心里的猜测令他难以自控,为什么面对秦恒的挑衅要回应。 秦恒仗着秦家作威作福,他仗着秦知颂对秦恒反击,没什么不同。 过往许多混乱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戚绥鼻尖泛酸,咬着下唇不吭声。 秦知颂看了下路边的停车位,把车开进去,熄了火。 “戚绥,抬头。” 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连名带姓的情况,多半都是不高兴。 戚绥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却还一滴眼泪都不肯掉,倔强地盯着秦知颂。 “抬头了。” 秦知颂打开旁边的盒子,拿出一张纸巾,一手掐着戚绥的下巴,一手给他擦掉快掉下来的眼泪。 “会好一点?还是要下车走走。” “……” 戚绥吸吸鼻子,自己拿过纸擦了擦,“不用,我这是生理问题,不是情绪问题。” 闻言秦知颂低笑一声,挑了挑眉干脆坐回去,不再说什么。 植物神经紊乱是戚绥家庭变故后的病症之一。 但心境障碍才是导致他出现植物神经紊乱的诱因,难以控制情绪的变化,与双向情感障碍不同,分为躁动期和抑郁期,一种情绪能维持一段时间。 心境障碍的病症难以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变化。 上一秒还能因为一件事高兴,下一秒能立即为了同一件事难过、自责、愤怒。 反反复复,伴随着情绪的波动,对于身边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对自身的身体伤害也很大。 事故调查结果与外界传言一致,破产导致戚绥父母被逼上绝路,想要一把火结束一切,起火点与夫妻二人被发现的地方一致,两个要素组合起来,得出事件定性并不难。 不知道是不是夫妻俩想给戚绥一个机会,特地在他睡着时放的火,起火点是家里离戚绥房间最远的位置。 只是夫妻俩走得干脆,戚绥侥幸活下来后要面对的一切,夫妻俩完全没有考虑过。 上亿债务、亲戚的追问、外界的窥探、社会的舆论,这些组成的高墙,毫不犹豫向戚绥倾轧而下。 哪怕是秦知颂把戚绥接到私人医院,也不能完全隔绝这些信息。 网络、电视、人,总会有传播渠道,让戚绥知道。 秦知颂不可能把戚绥完全关进他造的笼子里。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得回去?”戚绥重新坐好后,撇撇嘴说:“那个秦恒是真的很讨厌。” 秦知颂开着车继续往目的地走,听到戚绥的话,忍不住逗他,“秦恒怎么了?” 戚绥小小地“噫”了一声,眼睛瞪圆。 难道他猜错了,秦知颂不知道秦恒的事,赵幼宁没有说? 那完了,他自己说漏嘴。 “没什么没什么。”戚绥嘀咕着,“你怎么突然要回去?” “一个多月没回去,难得有时间。”秦知颂眼神看不出什么,只是戚绥太熟悉他的表情,总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可是—— 为什么呢? 余光扫见戚绥苦恼得眉头都皱起来,秦知颂黑色的瞳孔里闪过笑意。 其实,并非全是因为戚绥今天被秦恒为难。 每个月回家一趟是与父母定下的约定,尽管偶尔不准时,但这个时候回去正好,是时候敲打一下那几个不安分的哥哥,让他们收敛一点。 在老头子面前的殷勤样,难道还以为秦家家主可以换人来当。 — 车开进秦家老宅时,正好卡在饭点。 秦知颂从车里下来,把车钥匙放进口袋后,看向从副驾绕过来的戚绥,一身慵懒地站在原地等他。 简单的衬衫和西裤,连腕表都没带,领口也解开了扣子,头发往后梳,露出线条凌厉的脸。 戚绥走过去,微微偏了下头,语气里略带埋怨地说:“刚才不应该听你的。” 秦知颂与他并肩往里走,听到这句话少有地猜不透戚绥背后的意思。 “我也该换衬衫。”戚绥一本正经地解释,“很少来这里,结果每次来都很随意。” 秦知颂挑了挑眉,“我们换一下?” “不要。”戚绥直接拒绝,“你的衣服我穿着大了,更不好看。” 秦知颂被戚绥的话逗笑,进入客厅的一路上目光都停留在戚绥身上。 比起七个月前,戚绥的状况实在好太多。 不想去回忆几个月前,甚至是三个月前的戚绥状况,能吃能睡,但完全不长肉,还一直在掉秤。 脸颊凹下去,显得眼睛愈发大,手腕握下去,摸不着肉,只有皮包骨。 更别说衣服穿在身上都是空的。 一直到三个月前才好转,不再一直掉秤,身体逐渐恢复,情绪管理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肉。 现在穿着T恤和牛仔裤,一身清爽气质。 像是晨间挂着露水的山茶。 莹润、漂亮。 “小舅舅!” 赵幼宁原本就不是这场家宴的主角,恰好坐得比较靠门口,第一个发现戚绥和秦知颂。 声音不大,但是在客厅里乍一响起,仍然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戚绥哥哥。”赵幼宁看到秦知颂旁边的戚绥,立即又喊了一声。 戚绥点了下头,稍稍环顾一圈,努力把印象里的人和眼前的对上。 距离上次来秦家,快三个月了。 大而华丽的客厅里,秦家所有人都在,不过已经入座旁边餐厅。 除了正在出差的秦家长子和身体抱恙的秦知颂二嫂,全员到齐。 秦炳胜坐在主位上,左手边坐着的人是秦知颂的母亲苏蓉。 右手边位置空着。 秦知颂的大嫂和侄子秦元在右边空位后坐着,秦知颂二哥带着女儿坐在苏蓉的旁边。 赵幼宁一家挨着他二哥坐。 秦知颂走到长桌的另一端坐下,示意戚绥坐在他旁边,一点不在乎其余人的反应,挽起袖子。 “今天公司有事,不过效率比较高,提前结束。” “应该来得不算晚?” 戚绥正好把餐巾放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往餐厅旁的座钟看去。 才六点一刻,应该不算迟到。 戚绥脑子在想什么无人得知,但此时此刻其余人的脸色却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小叔真是日理万机。”秦恒忍不住吭声,“刚才幼宁还说你今天不来。” 不等秦知颂开口,旁边坐着的男人已经先阻止,“秦恒。” 他身边坐着的女人也抱着歉意的笑,似乎对秦恒的无礼很没有办法。 秦知颂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自然地看向对方,“三哥不用担心,我不至于跟晚辈计较。” 晚辈一个词,已经把秦恒在家里的地位暴露。 他父亲秦鸣章都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他越俎代庖。 秦鸣章并未接话,反而看向秦恒,眼里带着威慑,示意他不要再毫无收敛。 秦知颂抬眼看向正对面的秦炳胜,如今已经七十岁的人,经历一场大病,仍然不见半点颓然,甚至连身材与外形都保持得比同龄人要好许多。 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头发上的灰白和脸上的岁月痕迹,才能看出他今年正是古稀。 “爸。” “嗯。” 父子俩的对话短暂得令人反应不过来,秦知颂已经向苏蓉看去。 苏蓉年纪轻,才刚五十岁,保养得当,与身边的秦知颂大嫂看着年纪相仿。 母子俩仅是点头示意,便没有了其余的互动。 “用饭吧。” 秦炳胜开口,大家方才开始动筷。 戚绥全程并未与谁打招呼,除了赵幼宁。 其余人也似乎把他当不存在,仅仅是在入座的时候点头示意,一句话都不曾问过。 每次都是一样,只要是饭点过来,戚绥可以逃掉很多询问。 餐桌上很安静,大家都不会聊天,偶尔有过问近来的情况,也是秦炳胜一个人在问,其余人在回答。 正当戚绥以为这顿饭就要这么结束时,秦炳胜忽然开口。 “前一阵仓库那边的事,经手办的人后来怎么处置的?” 戚绥停了下筷子,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从秦知颂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倒不是他刻意去回想,只是提及关键词,控制不住大脑自动去回忆相关的事情。 好像是有,大概是一个月前,在家吃饭的时候听秦知颂提起过,但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 秦炳胜抬眼,并未看向某一个人,显然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调去其他部门。”秦知颂二哥秦开言不敢再躲着,只好回答,“他有疏忽,但——” “但什么?”秦炳胜并不给秦开言辩解的机会,“如果不是鸣章替你兜下这件事,货源损失事小,客户那边的关系恶化事大。” 哪怕已经放权给秦知颂,但秦炳胜仍然是这个家手握大权的人。 只有他一天不真正的放手,那秦家的掌舵人就还是他。 “爸,事情已经过去,二哥也不是——” “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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