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在这时给了月亮一个特写,明亮皎洁的满月,象征着团圆。 随着烟雾缓缓散去,男主角的脸也再次清晰起来,只见顾离将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眼神由留恋变得清明和坚定。 他只允许自己背叛一根烟的时间,用来悼念心底那一段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的感情。 身为人民/////警察,在家国天下和儿女私情间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这条戏顾离是一遍过的。 那时候路风就觉得顾离这人看起来年轻,但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沧桑感,也就是他们导演常说的“眼睛里有故事”。 两片薄唇一张一翕,就感觉人生百态都化作他口中的青烟袅袅升起,盘旋于世间。 “因为我跟他说,我和章子萱睡了。”顾离平静地说。 顾离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暑假的下午。 他答应高考完要带苏愈坐过山车,眼瞅着苏愈的暑假即将结束他还没有兑现诺言,于是剧组一有空他就匆匆赶回了家。 结果等待他的不是兴高采烈的苏愈,而是歇斯底里的杨静。 顾离不知道家里的摄像头是什么时候装上的,但显然杨静对他们早有怀疑。 当看到手机屏幕上自己将苏愈按在墙上低头吻下去的时候,顾离就知道他和苏愈完了。 一向优雅的杨静像变了个人,近乎疯狂地紧抓着顾离的手,因为用力指甲几乎陷进顾离的皮肉里,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瞪着他,眼神凄婉又偏执,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小离,他是你弟弟,阿姨求你,求你别害他!两个男人是不会有未来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你是演员你也不想有这种负面新闻对不对?你们还小不懂感情,分开两年自然就淡了。小愈从小就听你的,你说什么小愈都会信的!小离,答应阿姨好不好?阿姨求你,你看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求你……” 这个世界上顾离能拒绝所有人对他提出的要求,唯独拒绝不了杨静。 他五岁丧母,是杨静夫妇将他带回家悉心照顾。在苏愈家十五年,杨静始终待他视如己出,弥补了他曾失去的母爱,重新给了他家庭的温馨。 要他怎么拒绝一位对他恩重如山的母亲卑微到尘埃里的请求? 杨静最后哭得声泪俱下,一改平日温柔娴静的模样瘫坐在顾离腿边,额前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暗淡无光,可是双手仍死死抓着他的裤子。 有一瞬间顾离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如此痛苦,他宁愿杨静指着他的鼻子骂也好过她将一切愤怒憋在心里。 顾离把杨静扶到沙发上,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东西一一收进行李箱。 顾离那时已经常住剧组,放在苏愈家的不过是一些不应季或不常穿的衣服而已。 打开衣柜,入目便是苏愈白色的夏季校服,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叠放在最上面。 顾离一时顿住,原本准备去摘西装的手换了方向缓缓伸向宝蓝色的衣领,脑海中不禁浮现苏愈穿着它的样子,顾离柔软的指腹细细摩挲起衣领上有些粗糙的纹路,仿佛要将这触感深深烙刻在心里。 偌大的衣柜一下子空了一半。 柜门合上的微风带起了书桌上的几张白纸,上面是苏愈用铅笔作的曲谱底稿,涂涂改改写得很满,显得有些凌乱。 顾离看不懂,但他能字里行间感受到苏愈迫切记录灵感的兴奋和期待,他感觉自己忽然有些理解杨静了。 作为苏愈的忠实听众,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苏愈在音乐创作上的才华。苏愈的未来一定比他父亲更加广阔光明,而在通往那里的路上,他需要默默支持的家人、需要患难与共的朋友、需要摇旗呐喊的粉丝,却唯独不需要一个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同性爱人。 顾离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杨静还呆坐在沙发上,他上前对着杨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留给杨静一个沉默的背影。 “咔嚓”一声,苏愈的家门被从外面紧紧关上,这便是顾离给杨静的回答。
第16章 “你有病啊!” 下午两点,片场。 五月中旬的灵水镇已经有些伏天的感觉,空气里到处漂浮着湿热的潮气,气压低得让人胸闷。 “导演,我是走到这里吗?” 一名社会青年打扮的演员站定在某处大声向路风问道。 “对,就是你现在这个位置”,路风微眯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监视器在调度下一场戏演员的走位,“还是再往左边挪一点,一会你抬手的时候注意一下镜头的位置。” 青年演员连忙答应。 因为顾离的病假,苏愈的工作强度一下子拉得很满,A组那边暂停拍摄,路风便来B组亲自监工。 他此刻坐在沈棠打工的小商店收银台后面,一边补妆一边手捧着剧本逐字逐句地继续揣摩人物心理。 这场戏在整部电影比较靠后的位置,是沈棠少有接触除卫浩洋和老板娘以外陌生人物的戏,苏愈直觉上认为很重要,但因为他手里的剧本没有结局,因此对这场戏在剧情中的实际作用了解的并不彻底。 为什么梁斌想找卫浩洋不直接去,反而要通过沈棠? 他为什么会知道沈棠和卫浩洋的关系? 最后多给的那一百块钱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苏愈仔细思考着剧情,牙齿无意识地咬在唇瓣上,形成一块白色的印记。 “哥?哥!” 苏愈被助理的声音吓了一跳:“啊?怎么了?” “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张陈笑着和化妆师示意,把水瓶递过去。 黄绿色的茶汤,据张陈说是灵水镇这边特有的茶叶,有保护嗓子的功效。 “好。” 苏愈打开盖子,香气清新扑鼻,只闻一闻便有想要品尝的念头。他仰头灌下几口,开始的味道有一点苦,但不一会便觉得口腔溢满了甘甜。 “这茶很好喝,灵水是个好地方”,苏愈微笑将杯子递还给张陈。 “啊?啊,对”,张陈结巴着回答,见苏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剧本上,张陈如蒙大赦般抱着水瓶回到场边的位置上。 “小苏老师,唇边有点水渍”,一张纸巾递到苏愈面前,他抬头看到新来的化妆师向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是的,他的化妆师又换了,这次是个二十多岁的男性。 苏愈不知道频繁给他更换化妆师的原因,但相比上一个不停在他耳边问问题,这一个显然体验好很多。 “谢谢。”苏愈礼貌回应。 “嘁。” 一声轻嗤突兀地在耳边响起。苏愈抬头望去,只见扮演社会青年的演员正面带不屑地看着他。 通过刚才那几遍走戏,苏愈已经认出来,对方就是前几天在顾离楼层电梯口用眼神挑衅自己的人。 没想到自己和这人居然还有对手戏。 实话实说,这几轮走戏下来,苏愈应对地颇为吃力。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科班出身,但对方不管是在对角色的理解还是与表现上,明显比自己要自然流畅。 在国外那几年,苏愈一直主修音乐创作,表演课是回国签约经纪公司后在经纪人的要求下才接触到的。 在职场上最击溃人信心的从来不是来自领导的指责,身为员工难免被领导挑出几处错误。 最击溃信心的是你不得不承认你以为对方嘲讽得毫无道理,真相却是对方可以在业务上轻而易举吊打自己。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怪不得会有那些流言蜚语,连剧组里跑龙套的演员演技都这么出色。 苏愈心里确实有些慌,他从没面对过这种境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仰头直视回去,没想到对方却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的挑衅只是苏愈自己的幻觉。 这两天原本苏愈的戏就排得比较满,揣摩人物背台词的压力骤增,偏偏还有一些推不掉的私事侵占了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因此苏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 他的亲爸爸正在准备国内的巡回演唱会,这次想搞点花活,有几首代表作的改编还没拿定主意,前两天给苏愈打电话想听听他的意见。 苏愈有苦在心口难开,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苏愈的父亲苏晋唯,是国内著名摇滚乐队——疯子乐队的吉他手兼主唱,二十岁出道便火爆大江南北。因此要真论起人脉来,顾离怕是也得靠边站。 苏愈确信,但凡他稍微透露一丝关于电影的细节,他保证第二天他爸爸恨不能把剧组名单都挖出来送到他面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苏愈回国宁可选择签约朋友推荐的经纪公司,也不去他爸爸那里。 “哥,你最近黑眼圈有点重,是休息不好吗?”张陈蹲在苏愈脚边,仰起头观察他的脸色后问。 “嗯,最近戏多,晚上多花了些时间看剧本背台词”,苏愈找了个理由眼睛却一直盯着剧本,过了两秒突然重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求知欲,“黑眼圈真的很重吗?” “《盛夏》第七十六场二镜一次,action!” 烈日午后,窗外绿油油的树叶蔫头耷脑,躲在暗处的蝉不知疲倦地嘶鸣,叫得人心底烦躁。 这天沈棠一个人看店,下午两点正是日头最足的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他趴在收银柜上隔着玻璃百无聊赖地看下面码放整齐的烟盒,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搭在柜子上的手指正随着电视机里的音乐弹出一首无声的旋律。 这时塑料门帘被人掀起,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青年走进来。 对方异类的装扮让沈棠觉得不适,他立马站了起来,有些戒备地看向对方。 社会青年满是纹身的手臂随意往柜台上一搭,驼背扭胯身体一拐八道弯,他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歪着头看向沈棠,语气漫不经心,“来包烟。” 沈棠根据他点的位置拿了包软玉溪。 “不是这个,它上面那个。” 沈棠把软玉溪放回原来的位置,换成软中华放到柜台上,“65。” 青年没有马上付钱,用戴着金戒指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期间视线一直在沈棠脸上打量。 那是一种轻蔑又玩味的目光,看得沈棠心里毛毛的。 随着打火机“嘭”的一声,烟雾弥漫,呛人的气味被电风扇一吹全部扑倒沈棠脸上,他捂着鼻子咳了两声。 青年轻笑一声,把两条手臂都搭了在柜台上,问沈棠:“你多大了?” 距离的拉进进一步放大沈棠心里的不适感,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了眼被青年夹在指缝中的烟,淡淡道:“烟灰不要掉在柜子上。” 青年歪头半耷着眼皮盯着他看,既没挪开手,也不说话,表情变得阴沉沉的,沈棠不由得放轻了呼吸,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摸向柜台里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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