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学弟苦苦哀求了一番,而陆星野拒绝的口吻仍然无情。 最后,这群人只好放弃,硬着头皮跟蛟职的强手打比赛。 陆星野伏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远望着篮球场上的队友们。他的上半身被一丛斜生的茂密香樟枝叶遮住了,所以邵西臣从教室里出来找他的时候并没有看见。 直到球赛快要进入尾声,陆星野看见操场上的夜灯已经亮起来,他才撩开那一大片浓郁的叶子打算回教室去。 刚一转头,陆星野的余光就锁定了拐角处的邵西臣。 对方正捧着一叠卷子走在班主任身边,没说话,光点头,看起来乖巧又张扬。 不多会儿,邵西臣就空着手从办公室出来了。 陆星野促狭地想要恶作剧,他靠着墙角,藏在香樟叶之间。 在邵西臣走近时,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突然伸手捉住了邵西臣的手腕,使劲一扯,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邵西臣还没有看清什么,一双手就被紧紧钳制住,强烈的吻带着活泼生动的热气覆下来。 “是我。”陆星野戏笑着,摸到邵西臣怦然猛跳的心口。 “你吓我?”邵西臣停止反抗挣扎,微微涨红了脸,带着点嗔责瞪陆星野。 陆星野在邵西臣脸颊上亲了亲,抱着他靠在一边。 邵西臣故意侧头避开,陆星野厚颜无耻地贴上去,“再亲一下,你一整天都没给我亲了。” “别碰我。”邵西臣身体往后退,有力的手臂撑开陆星野。 陆星野只是笑了笑,牵住邵西臣的手,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看远处操场上的人影。 广播准时响起来,放的是邓丽君的粤语歌——漫步人生路。 “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毋用计较,快欣赏身边美丽每一天。” 陆星野跟着节奏轻声哼,从他高一进书院的那天晚自习前就放这首歌,到如今,仍然是这些旋律。 时间仿佛只是眨眼而已,青春年少就飞越过去。 “以前都没听过你唱歌。”邵西臣突然说。 陆星野转过头,跟邵西臣对视,他一边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邵西臣微笑着看他,陆星野拨开一些树叶,头靠在邵西臣肩膀上,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像是浸满了植物的辛辣香气,“哥,你能考上杭州的大学吧!” 广播里的歌声戛然而止,继而是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但两人谁都没动。 陆星野顺着旋律又哼唱了一会儿,停下来的时候他抬头仰望邵西臣,像小时候看大人们。 “我妈在的时候问过我想考什么大学,我跟她说我想烤肉。”陆星野说着就笑了,他转过身面对邵西臣,抱住他,低头,不禁把脸埋进邵西臣脖颈间,轻轻地嗅着,觉得内心无比恬静。 “我妈把我骂了一通,我爸就劝我妈,小孩子知道什么,长大了才见分晓嘛。但是我现在长大了,到底,也没长成我妈希望的那样。” 邵西臣抬起手,摸到陆星野的头发。浓密的,像一面丝滑的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出温暖的金黄色。 邵西臣想起来,在莉莉丝发廊见到陆星野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头金发。 灿烂而耀眼夺目,是他不曾见过的特别。 “邵西臣,你有时候就像我妈。”陆星野攥住邵西臣的衣角,往下扯,邵西臣低头看他,觉得对方像只小动物。 陆星野的神情有些天真,落寞的可爱,还有一点悲伤。 “我一直记着一件事,那就是我七岁的时候,我求着我爸去百货大厦买回来一支玩具枪。那支枪很威武,抖擞漂亮,发射子弹也凶狠,跟真枪似的。我特别喜欢那把枪,所以在我妈生日的那天,我就把这支枪送给她了。” “我原以为她会很高兴,会激动地抱住我,拼命亲我,说非常喜欢这个礼物。但是我妈并没有,相反的,我妈竟然生气了。” 邵西臣怔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继续听陆星野讲,“我妈握着枪狠狠地往墙上砸,砸不碎,她就往我头上打。我吓坏了,又疼又委屈,缩在角落里不敢动。我一直在哭,可能是因为眼泪,所以没能闭上眼睛,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的枪托落下来。” “不过还好,我妈很快就停下来了。她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也开始哭。她跑过来抱住我,大肚子顶着我的胸口,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我妈一直跟我道歉,用手抚摸我。”陆星野说着故作夸张地用拳头比拟了一下,“头上的包有这么大。” 邵西臣没笑,他低头,温热的嘴唇贴在陆星野额头上。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因为怀孕得了躁郁症。她没法控制自己,她说她看到那把枪气坏了,只想打我。” 陆星野松开邵西臣,直起身体与他对视,“我妈说,她真的很讨厌这个礼物。虽然,我那么爱那把枪。” “她不要,你明白吗?” 陆星野叹了口气,靠在一边。他的半张脸隐在暗中,邵西臣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到长大了我才明白,珍爱的东西仅仅是对自己而言,并不是每个人都渴望都喜欢的。” “我妈到死都没再拿过那把枪,我只能自己玩。有一回我妈看见了,她看上去很惭愧,又尴尬,跟我道歉,说她其实很喜欢这个礼物。她亲了我一下,跟我说谢谢。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她爱的不是这把枪,是我。” 邵西臣握住陆星野的手,拉近他,陆星野在这一刻做出了童年的告白,类似周小莲的真情告白,“我爱你。” “对不起。”邵西臣说话时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他觉得很疼,于是贴着陆星野的嘴唇亲了亲,想汲取一丝温暖与慰藉。 “回教室了。”陆星野笑起来,他吸了口气,看向邵西臣。 邵西臣点头,正想转身,却听到一阵剧烈的不可抑制的气流声,像是狂风。 眼前的树枝受到强劲的撞击而断裂,发出清脆而沉重的巨响。 最后是,砰的一声。 楼底下传来人的尖叫,像尖刀一样刺破了耳膜,“啊——有人跳楼啦——” 宁静祥和的校园顿时沸腾起来,学生纷纷从教室里涌出,你挤我推来到走廊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惧恐慌的表情。 陆星野跟邵西臣一齐探出头往下看,他们的心在胸腔里乱撞,血液飞流着,几乎要流到眼前,遮住视线。 隐隐约约,陆星野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墨黑的,像是一场葬礼上的颜色。
第95章 九十五、明日星臣 天台边脱落的细碎石子砸在陆星野脖颈上,他受惊似的猛然一震。 就着明黄的灯光,陆星野看清了躺在草地上那人的脸。 “邵西臣——”陆星野低声叫他,手摸过去,颤抖暴露出邵西臣的惊慌与紧张。 两人转身飞奔,拨开涌动的失措的人群,迅速往楼下去。 那些此起彼伏的喊叫,吹响的尖锐哨音,以及老师们的呵斥与命令,在这充满血腥的风里冲撞。 天上一轮窄窄的新月,却像是耀眼热烈的太阳,照得邵西臣眼前发黑。 他气喘吁吁,及至推开围拢的众人,看到秦颂章满脸是血,一动不动躺在雨后潮湿的泥坑里,邵西臣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哪怕被欺辱,被折磨,被诋毁,邵西臣也从没想过结束生命。他始终都渴望存在,渴望强劲有力而勇敢地活着,他不曾屈服过,也不愿求饶。 邵西臣不明白,性格温顺和善的秦颂章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魄力与胆量,选择在高考前夕跳楼自杀。 他愣愣地盯着秦颂章看,大滩的血,肢体扭曲成奇异的姿态,像是供上帝玩乐的小丑。 “小西。”陆星野轻拍了下邵西臣的脊背。 邵西臣迅速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蹲下去抹掉秦颂章口鼻处的血,而后解开那些紧扣的衬衫纽粒。 陆星野脱下自己的校服衬衫,裹住秦颂章受伤流血的手臂。 镇医院的急救车来得及时,在这五分钟之内,邵西臣没敢动秦颂章分毫。 他依然沉默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同桌,这个身材瘦弱,说话温吞,极为腼腆却热心善良的男生。 “颂章——”邵西臣狠狠握了一把秦颂章的手,都是粘稠温暖的血,他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咬声道,“别死。” “快让开。”医护们跑上来。 陆星野把邵西臣拉到一边,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秦颂章抬到担架上。 “你们回去自习。”王主任冲周围的学生大吼一声,他心急如焚,迅速跟着上了救护车。 蓝色的灯光一旋一旋飞快转过去,映在邵西臣苍白的脸上。 额头的汗水快要淌进眼睛里的时候,邵西臣抬手,用力抹掉了。 陆星野转头看邵西臣,他的神色肃穆而悲伤,眉尖凝着一丝血痕。 “去洗洗脸。”陆星野拉住邵西臣的胳膊,牵着他往教学楼走。 “今天我不去上1B课了。”邵西臣声音沙哑。 陆星野点头,“行,我一会儿跟老师请假,咱们提前回家。” 邵西臣嗯了声,之后便一直沉默。他有些失神,一双手在水流底下冲洗了十来分钟,揉搓得潮红发疼。 陆星野给他擦脸,指腹在眼眶处轻轻地按压下去。 邵西臣被清凉的水一刺激,轻松地呼出一口气,他跟陆星野说话,又像是在自语,“颂章为什么要死?他明明昨天还跟我一起上1B课,周老师夸他是个生物天才。我才考了93,颂章得了满分。” “他可能有苦衷,一时想不开。”陆星野犹豫片刻,继续说,“之前我经过教师办公室,无意间听见老师们在谈论他的事。” “什么?”邵西臣急切地问。 陆星野想抽烟,手摸到空荡荡的衣兜最后只是咬了下嘴唇,他在邵西臣紧张的注视下开口,“秦颂章放弃了跟江科大的签约,他跟老师说父母不同意他念生物工程专业,说没前途,赚不了钱,养不起家。” 邵西臣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沾在眼睫上的水珠坠在了陆星野的指间。 两人走出去,经过被灯光打得明亮的长廊,一直回到空旷宽阔的草地上。 漆黑的夜色中有几颗星,充满希望地闪烁着,邵西臣的目光就此被吸引了。 “颂章每回生物都能考满分。”邵西臣回想起一些事,有些明白了,他在苦笑中透露出愠怒,“怪不得,他连市竞赛都没能参加,原来是不被允许。” “我当时问过他,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换了座位,我跟他就很少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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