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像往常一样走出地铁站,来公司上班。她拎着中午的饭盒,步履匆匆地走着。当她经过永青大厦北广场的时候,看到那儿聚拢了一群人,主要是女人,其中也有一两个女性化气质的男人,他们都坐在地上,不说话,但是眼神很奇怪,盯着来上班的人。 小舟打他们身边经过,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为首的章女士把横幅拿了出来,让最后一排的两个女人一头一尾拉着,小舟猛然发现,他们是冲着老板来的。小舟心里一惊,平常穿高跟鞋如履平地的她此刻却差点扭到脚,也可能是昨晚一晚没睡,身体过于疲乏,反应不过来。 小舟定了定心神,镇定地往大门走去。 小舟一穿过北大门,便在一楼大堂给祁珩打电话。祁珩也快到了,他接听了小舟的电话:“怎么了,小舟?”小舟站在一个角落里,压低声音说:“珩总,不好了……我刚才看到北广场这边,有好多人聚集在这里,他们还拉了横幅,他们是……来、来恶心您的。您千万别让他们的人看见了。” 祁珩眼神黯了下去,没想到被网暴还不够,居然还找到他工作的地方来了。顿了顿,祁珩说:“没事。小舟,你别担心。你先上去。你去给今天的来访者打电话,取消今天全部的预约,我马上就到。” “好的。珩总。九点钟的咨询,来访者说不定已经快到了,万一……他坚持要来,我该怎么办?” “如果他坚持,你就让他来吧。正好我有事要和他谈。” “好的。知道了,珩总。” 小舟匆匆赶电梯上楼,进了诊所第一件事就是开灯,然后拨打电话。她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施磊的手机的,施磊很快接听了。小舟说明情况,要取消今天早上九点钟至九点五十的预约咨询,表示了很深的歉意。但施磊却说:“为什么?我已经到楼下了。” “啊?什么?施先生,您是说,您已经到永青大厦下面了吗?” “是啊。楼下人好多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施磊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左手插兜,神情茫然地扫视了一眼静坐在北广场的人群。他只觉得奇怪,一大早的,这些人看着又都很年轻,难道都不用上班的么? 小舟一想到横幅上面刺眼的标语,本来十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她愣是急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白得跟谢奇玮要跳楼那天的脸色一样白。“噢……那施先生既然已经到了,就请上来吧。一会儿见。”小舟心情忐忑地挂断了电话,继续打电话给来访者取消今天的预约。 施磊走到人群的前面,终于看清了那鲜红的横幅上写的字样时,施磊瞳孔地震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网上发个匿名贴,会在现实生活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网络上愈演愈烈的热潮,已经让他很害怕了。他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慢慢感到恐惧,后悔,内疚,自责,他甚至拿起了水果刀在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划,来减轻痛苦…… 他后悔了,他很痛苦,他觉得对不起祁珩。可他太痛苦了,除了祁珩,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倾诉心中的痛苦。于是,施磊包扎好伤口之后,用过分长的衣袖把它遮盖起来,也把他自己做过的事儿遮掩起来。他想来打探看看,祁珩是否还好好儿的。 施磊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些什么,他走到人群前面,他看着这一群纪律严明的女人,和少数几个男同志,他张了张嘴,喉头艰涩,咳嗽了一声,颤声道:“你们误会了!祁珩……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建议大家不要误伤一个好人。你们这样,他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工作,怎么面对他的来访者?你们先回去吧。” 为首的章女士挑眉盯着施磊,大声驳斥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们误伤他了?请拿出证据来。我们是同妻俱乐部的,我们为整个宁城的女孩儿发声。我们要让她们警惕,周围到处都有男同性恋潜伏,看中她们的子宫,骗她们结婚生孩子,然后再离婚,夺走孩子。我们是为千千万万的女性同胞拉响警报,除非你能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否则别想干涉我们的正义之举。” 施磊气得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性恋的处境本来就艰难,所以那么多人都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自己就深受同性恋身份的苦,被家人抛弃,还不幸感染了艾滋病。虽然病毒量很少,通过药物控制后不具备传染性,可一个携带艾滋病毒的同性恋,不仅被主流社会所排斥,也不见容于同志圈,他的年轻的一生,就是被嫌弃,被抛弃,被憎恶,被拒绝的一生。他活得这么艰难,这么难,为何还要陷祁珩于不义? 施磊深怪自己昏了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转身走进永青大厦,脚步软绵绵的,脑子里嗡嗡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祁珩说。 这天,轮到汪晓在北门当值。 汪晓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北广场,立马汇报了副队长闵叔。队长桑正阳还没来。 闵叔过来看了看。他反剪着双手,仔细打量了一圈现场的人,皱起了眉头。他不认识祁珩,但上回救人的事儿,听说有他的功劳。而且保安队的白雁很喜欢祁珩,总在他耳边说起祁珩这个名字,所以,当他看见横幅上写着“‘垃基’咨询师祁珩骗婚,天理难容!!!”时,心情蓦地一沉。 闵叔把视线停留在“垃基”两个字上良久,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偏头对汪晓说:“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垃基’是个什么意思?” 汪晓圆溜溜的小眼睛一转,低声说:“闵叔,就是指像垃圾一样的同性恋,基就是指基佬,懂了吗?”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那……白雁知道了吗?” 汪晓摇着头,说:“等她自己过来看吧。我要是跟她说,她准骂我造谣。说我嫉妒人家,我可不想没事找骂。”说着,汪晓掏出了手机,拍了一个短视频发到他们的工作群里。他们的工作群名叫作永青保安大队,里面一共有16个人。 果然,白雁今天分在商场那边当值,她看到视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鬼?祁珩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 但紧接着,群里就有其他的保安发了一个微薄截图进来,白雁一看,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她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她在群里问:“祁珩今天来上班了吗?” 保安肖大姐今日轮值南门,回复说:“不知道。没见着。他一般都走地下车库,我们地面上的人见不着。” “桑队,这群人坐在北广场无事生非,毁人清白,难道不需要被清理吗?”白雁@了队长桑正阳。 桑正阳正在开车,他看了一眼手机,吃了一惊。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很快就把车开进了永青大厦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他扫了一眼,发现祁珩的勃垦第红的电动汽车停在老地方,知道他已经来了。 正阳下了车,直奔北广场。 祁珩拎着一大袋的鲜花,乘坐电梯上楼。一楼上来几个年轻的男女,他们似乎是一个公司的,正在热烈地讨论祁珩在网上的骗婚事件。 女孩A说:“咱们这栋办公楼要火了。一会儿我去31楼看看,传闻中的‘垃基’长什么样。不知道他今天来没来。要是我,肯定是不敢出门了。” 女孩B说:“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一不小心做了同妻,一生可就毁了呀。” 男孩C说:“其实基佬还是很好辨别的,他们一般特别注意修饰自己的容貌,而且对女性比较细腻、友好,直男比较邋遢,粗线条,像我这样的,就是直男的典范。” 说着,女孩A把视线投到了祁珩身上,不觉眼前一亮,又悄悄去关注祁珩按的是哪个楼层,结果发现是31楼。于是她忽然向祁珩搭腔道:“诶,你也是31楼的呀?” 虽然他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祁珩的耳朵,但祁珩一直安静地站着,目不斜视,仿佛对他们所谈之事毫无兴趣。可人家问他话,他总不好不答,于是祁珩快速地看了女孩A一眼,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女孩A继续道:“那你见过31楼津渡心理的祁珩吗?他……长什么样?” 祁珩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就是祁珩。” 女孩A像是吃了一颗螺丝,喉咙被卡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另外两个人都悄悄瞥了一眼祁珩,低了头,没再说话。电梯内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尴尬,当着事主的面议论事主的八卦,本来该事主尴尬,可说八卦的偏自己撞到事主的枪口上去,谁撞谁尴尬。 反正祁珩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尴尬的。因为他并没有做什么该他尴尬、羞耻的事情,所以,即便被别人当面议论,他也不想搅合进别人的是非中去。 电梯停了,三个年轻人下去了。祁珩抿了抿嘴唇,电梯里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往中间站了站。 祁珩拎着一袋子鲜花进了诊所,小舟还在打电话,见祁珩进来,便抬头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对电话那头说道:“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嗯……那咱们下周一再见吧。好勒,谢谢您。” 祁珩把鲜花拿了出来,摆在接待区的茶几上。 小舟挂断电话,走过来说:“珩总,今天的10个咨询取消了9个,剩下那个……施磊说他已经到楼下了。他坚持要来,所以我……就同意了。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好。辛苦了。”祁珩把黑色的大袋子收拢好,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直起身来,“这些鲜花,本来是要送给今天的来访者的,一人一束,现在多出了九束。小舟,你挑选一束自己喜欢的,剩下的,拿去给你认识的保洁阿姨或者小伙伴吧。” “好的,珩总。他们现在有一百多号人在楼下集会,拉横幅抹黑您,您要报警吗?他们要是不走,一直坐在那儿,中午午休时间,一定会引起很多人围观,到时候可就不好弄啦。” “嗯。”顿了顿,祁珩说:“是这样,在报警之前,我想下去见一见他们,和他们聊一聊。小舟,你帮我订购几箱矿泉水,让送水员直接送到楼下。你再从公司账上取两万五千块钱,用信封装好,每个信封里装两百。给你一节咨询的时间,能不能做好?” 小舟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道:“能做好。珩总,还有别的吩咐吗?” 祁珩点点头,抿嘴一笑,说:“再给我准备一个垫子,可以盘腿坐在上面的。” “嗯?随便什么垫子都行吗?” “对。都行。” “也放在楼下吗?” “对。” 正说着,施磊走了进来。小舟讪讪笑道:“施先生来啦。”施磊面色灰白,脚步沉重,他敷衍地点了点头,看向祁珩。他张了张嘴,可是没出声。 祁珩看着施磊,微微一笑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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