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 浴室里渐渐只剩下水声,和,夏南的喘息。 他知道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死林止,方才那一撞,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勇气, 是的,他是一个恶心的人。 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医生宣告了死亡,他的身体是父母耻辱的印记,是他们自认无能的人生污点,他们理所当然地抛弃了他,转而生下第二个孩子。他从未被父母带到过室外,记事起再没喊过一声爸爸妈妈。没有人要的原因,只因为一个他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他在出生之前,也从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这样一个艰难的童年。没有对话没有幽默,没有礼仪教养也没有爱的表达,他好像球道上有且仅有的一根保龄球瓶,无数个巨大的球体朝他滚来,几次差点倒下被扫进黑暗的墓穴,但他没有,他开始躲避,有自己的双腿,有自己的意识,他逃出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那个社区,那个城市,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坚持学业。他学会了偷窃,他在一次次将手放进别人的口袋时候内心有种卑劣的祈求,他期颐着前面的人回头,尖叫着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抓着赃物的手举起来,朝向天空,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是个小偷,然后大声问他这一切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 他等待着有人发现。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唯一的一次,那人将他丢到派出所后因为工作匆匆离去,让他和那些不耐烦的民警面面相觑,他签名、拍照,时间一到,就被放出来。 然后他就明白了,坐以待毙只会死得越来越快,他手脚被紧紧捆着,只能像条蠕虫一样通过身体的收缩放开而爬出浴室。 他不敢将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从他不再关心别人的口袋里有什么,不再继续渴求那种偷窃希望成功又不希望成功的刺激感后,宗景郁告诉他他爱他,给他戴上了一支齿轮转动略有阻滞感的昂贵手表。他每天都会趴在手表上听着里面的声音,他想起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还没有和宗景郁重逢的那个夜晚,他路过蛋糕店,看到柜子里剩下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蛋糕,好像他不被看好的等待着关门后被丢进废弃品的垃圾桶的人生,他将蛋糕买了下来,带进狭窄阴暗的廉价出租屋内,把蜡烛小心翼翼插在即将融化的蛋糕上,用偷来的打火机为自己点一根蜡烛,庆祝这个孤独的生日。那天他许下一个愿望,夏南希望做一只浣熊。 这样他就可以不再害怕,因为一切都有了被原谅的理由。 厨房里面有菜刀,但插在木架子里。夏南艰难让身体抵着橱柜站起来,身后有阵阵阴风,他惊悚地回头看,只是阳台的落地窗帘被风吹得打开了一个小角,不过外面没有光。 好像要下雨了。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特大风暴,他是风暴里挣扎生存的旅人,担惊受怕浴室里的恶魔苏醒,走进厨房里,用一把尖锐的刀捅入他的身体,然后将他托举在高层的窗外,猛地一抛,他就会被卷入可怖的台风中,重重落在地上! 刀具卡在菜刀架子里拿不出来,他急得焦头烂额,直到用行动艰难的手把架子弄倒,抓住其中一把小刀的刀柄,卡在自己的大腿间,让刀刃对准手腕的麻绳,费力地来回拉扯。 刀很久没用已经有些钝了,夏南的手也很抖,经常抓不住力道,让刀在手上留下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可是这点痛比起活下去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在几分钟后那条难缠的麻绳解开,之后弄开绑脚的绳子就容易多了。 终于恢复自由身的夏南并不感到轻松和百分百的安全,他握着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刀,紧紧攥在双手之中,打着抖,迈着因为害怕而软得动弹不了的腿,一步步蹭着到了浴室。 满脸是血的林止躺在花洒下,铺满白色瓷砖的浴室血花四溅,无比可怖,夏南看着他的身体,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死了,他会受不了。 没死,以后会怎样,他会回来报复吗? 他双手往后,像受难教徒般抠挖着洗手池冰冷的边际线。一会猛烈地摇头,一会又抬头看着天花板,陷入疯魔。 “如果我知道,这会让我痛苦那么久,我干脆就应该......把你杀掉!”他在口中不断念叨着同样的一句话,将手上的刀高高举起。 脑海里闪过林止对他做过的种种恶行。 学校的天台有一根很粗的白色电线杆,因为是在活动教学楼,所以人很少,基本也只集中在二三楼活动。那天他被叫到七楼的天台见林止,忐忑地上楼,然后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一捆跳绳。他浑身颤抖地被绑在电线杆上,两米长的跳绳其实不难挣开,但是他看着林止如狼似虎的眼睛,始终没有勇气。 一拳、两拳......拳头砸在腹部,胃都在晃,好痛。 夏南顶着烈日睁开眼,看着放在面前的五张照片。 “谁是林止?” 一张是全班合照,一张是几个男生从楼梯间下来,两张稍微有些模糊但穿着相同校服的男生照片,还有一张是自己在灯光下用手无力掩着镜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上衣被他拉扯着遮住下身的照片。 这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林止欺负他欺负得来劲,非要拽他裤子,结果看到他病态的下身,嫌恶地推开他,用手机开闪光灯去照,还喊他怪胎。他费力站起来用手去挡镜头,虽然没拍到什么过于暴露的照片,可现在看来,还有种令人作呕的欲盖弥彰的关系在里面,任谁看了都会对他避而远之。林止以此威胁,再敢反抗,你将没有秘密。 中暑后鼻子流着血,在衣服的领口染成片片刺眼的污点。 “这,这个......” 夏南看向合照。 这应该是最有可能出现林止的地方。 “蠢货,那天班级合照我根本没来!” 林止很不耐烦地抬起他的脸:“蠢货!满脸的血!” “当啷。” 沾着血的刀掉到地上,夏南飞快地抓起在地上的裤子,穿好蔽体的湿透的衣服,转身冲出这个梦魇之地。 他恨死林止了,只要是能想起他的每一刻,他都在恨他。只是以前不知道,以为恨就是害怕,就是会让他变得神经质和敏感的情绪。他是想让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绝后患,不用担心他再拿着宗景郁的事情来要挟自己,没有人再会受伤。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像对方一样残忍。 复仇了,杀了他,然后呢? 他还能再见到宗景郁吗? 这一刻,理智占了上风。 从来没有这么飞快地冲到电梯间,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逼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往后看,确认会不会有人冲上来抓住他。任何风吹草动都使他肩膀耸动,他很怕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人摸着血糊糊的脑袋满脸杀意冲他狂奔,很怕听见有人大喊杀人啦救命啊的声音在凌晨回荡。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有他是立着的。 下到一楼,发现这是个不开灯的小区,绿化区的阴影比墨更深,而漆黑的夜在台风天的影响不断延长。 “啊——天还没亮!”夏南在道路上狂奔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至少要找到一个有光的地方。 双脚踩在沥青路上,被尖锐的突起扎得鲜血淋漓,他就这么踩着血脚印,冲进视线范围内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进去前他抬头看了眼便利店的牌号,好像是46号便利店,走进去后他祈求店员,是一位看着很面善的女生,求对方借他手机打个电话。 女孩惊讶地望着他,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好心地拿出店里订货用的座机给他。 座机上数字按键闪烁着绿色的光,在提醒着他,必须要拨打出一个号码。 夏南背过好多好多次宗景郁的号码。 不知道为什么,逃出来后他意识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给宗景郁。 他会找到自己,他会找到自己的。 就像他们分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一样,他会在闹市的十字路口认出自己,抓住他的手臂。 短短几秒钟像过了半个世纪,他数着电话里等待接通的长短音,一瞬间脑子里冒出许多个念头。 如果宗景郁还在外面忙呢,如果他的手机正好没电关机呢,如果他其实还没有发现自己被绑走了呢。 又或者最坏的可能,其实这场遇见本身就是一场美梦,就像林止说的那样,宗景郁后悔了,不想和他继续了呢?之后,之后他要去哪里......错综复杂的想法在脑子里挤挤攘攘,散乱地爆炸开来,夏南抱着电话捂住自己的头,疼得直抽气。 他还在等。 电话机接通的同时有一种奇妙的电子音,在此刻的夏南耳朵里,无异于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夏南?.....是你吗!说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里面传来焦急的呼喊,让他的泪水在瞬间决堤。 他喊出了宗景郁的名字。 这次再也不会忘记了。
第29章 29 找到 宗景郁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将号码给警察快速排查区域,在林妍给出信息后技术部门快速定位,他们锁定了D市那套房子,查阅监控发现确有一辆同色小汽车进入小区,又看到林止下楼购买了大量水粮。 确定位置,确定生命安全,接到夏南的电话后,宗景郁如获新生,看到林妍递给他的纸巾,才后知后觉眼泪已经流下。 “快去找他。” 宗景郁没接纸巾,他转头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林妍看着他的背影,转身让还在水库搜索的警员们停止搜湖,归队回局,联系D市最近的派出所。 “准备要打风了,今晚的台风好像提前了,你最好在派出所等消息。” “我一刻都等不了。他还在等我。”宗景郁说完这句话,踩下油门,快速驶向城际高速。 台风来临前的天闷热无比,空气像被封锁在城际的牢笼,无形的大手在天上慢慢搅动着云丝,准备天亮的凌晨,天空像出现了沙漠的海市蜃楼,一样的风雨欲来,宗景郁的心却并不平静。他抓握方向盘的手黏在皮革把手,不管怎么用力都像抓不住那样。因为准备打风,城际高速没有一辆车经过,绝大多数人都停留在安全的地方不敢出门。 五十年来最大的台风将至,全城戒备,不敢轻举妄动,听闻第二次台风的强度更高,更有杀伤力。在他出发前,林妍已经劝过他别走高速,这有点冒险。 但是恰恰是因为知道极端恶劣天气下人的生存环境会变得糟糕,他才必须要走。 说是自大也好过度揣测也罢。 他就是觉得夏南需要他,很需要他。 是什么样的信任,让夏南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车速还在不断飚高,他要在下雨道路变得湿润之前赶到,必须要安全、及时地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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