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官显贵来的地方,迎来送往察言观色,每一个细节都是举足轻重的信息。 刚入行那会,他遵循江牧之的习惯,在工厂食堂里单开个包间作为接待点,一套人马两个用途,低调行事,结果在某一次宴请上,手底下的厨师偷梁换柱,真酒变假酒,变没了他磨了三个月的订单。 他因此吃了教训,正式着手清退江牧之留下的老人,后来经过一番打探联系,选定了这家菜馆,主管经理和阿海他们一样记着他的旧日之恩,明里暗里替他打点了不少事情。 生意场上的饭局,不会人认真吃饭,可偏偏还要重视彩头。 沈琼要请的方锐算是店里常客,为人铺张,讲究排场,后厨清楚他的喜好口味,选着紧俏的菜样做了十四道,加上沈琼在市场定的野生石斑和响螺,鱼做两吃,响螺炭烤,一共十六样,配上方锐放在店里专用的餐具酒具,宾客落座准点上齐,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方锐带了两个下属,一左一右挨着廖森雨,沈琼在圆桌另一端挨着方锐,能容十人的桌子,五个人各占半壁江山,井然有序之余,又透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红酒要醒,白酒先行,沈琼打着赔罪的旗号,逃不过头三杯,他习以为常的一饮而尽,辛辣刺激的酒水入喉,立刻就让他红了脸。 方锐四十出头,保养得当,放在街上也算是浓眉大眼的端正长相,廖森雨不会酒桌上的弯弯绕绕,他见沈琼敬完三杯便拿着自己的酒盅起身,方锐知道他的身份,被他主动敬酒还有些受宠若惊,欠身迎酒的功夫,廖森雨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顺手拉开沈琼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有点饿,那边夹菜不方便。” 能在酒桌上随心所欲的有两类人,一类是资产财力过硬,一类是专业技术过硬,钟云亭属于前者,廖森雨属于后者。 陪酒是假,拒酒是真,不懂人情世故有不懂人情世故的优点,廖森雨开门见山,谈结款,谈合作,谈方案,完全不给方锐劝酒打岔的机会。 出了名的老油条对上眼里不容沙子的愣头青,廖森雨年轻有为才貌双全,主动进攻的时候确实风采照人,沈琼靠在椅背上眯缝一双凤眼,也就是拘于场合,不好意思直接甩掉皮鞋盘腿上凳旁观看戏, 酒桌上的佳肴头一次派上用场,方锐估计从没那么认真的吃过饭,他招架不住廖森雨,靠着转桌夹菜勉强给自己讨到几分钟喘息,沈琼借机缓过了头三杯的酒劲,给自己换了杯红的,随后仗义伸手,间接叫停了廖森雨的攻势。 遭过一番轰炸的方锐收敛些许,跟着沈琼一起换了酒,被晾在另一边的两人在他示意拖着椅子2坐了过来,试图分担一些火力。 “来,廖工,咱先吃饭,别的不急,我们啊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今天总算有机会见面,我们俩先干为敬。” “廖工,我们方总平时就总夸您年轻有为,今天这一见,您果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难得大家今天坐在一张桌上,您务必得赏个脸,给我们个表现的机会。” 方锐眼光高,男女通吃,能被他带出来见人的,无论男女,面相都不差。 他今天带得两个人,女的长发黑裙大波浪,男的白净秀气娃娃脸,两个人一唱一和,举着酒杯缠了上来,脸上挂满了殷勤的笑意。 “我们廖工是搞学问的,身子骨金贵,两个人喝一个,你俩有点数,别给我们廖工喝坏了。” 沈琼没有阻拦的意思,行里混久了,彼此清楚底线,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行,方锐贪小便宜好面子,真照着刚才的势头下去,十有八九谈不成,他接过廖森雨这个硬茬往下继续,说点软话讨点饶,基本上就能糊弄过去。 “放心吧沈总,您就跟方总好好聊着,我们保证陪好廖工。” 本可以避开的觥筹交错再次上演,双方心照不宣,沈琼笑着点了点头,特地拍了拍廖森雨的大腿示意他专心吃饭。 “行——那廖工交给你俩,我就不操心了。” 绯色的软唇抵在高脚杯口,染上艳色的酒水,沈琼似乎意识不到廖森雨的好心,又似乎是在干脆拒绝。 纤细的手指离开腿面,短暂得像是在做梦,廖森雨的失神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事实上,即便是在肢体接触的时候,沈琼也没有看向廖森雨的脸。 几秒钟之后,他挂上熟练的笑容,拿起红酒杯转向了方锐那一侧,借着微醺的感觉,他侧头靠在舒适的扶手椅里,袒露出优美纤细的脖颈,风情与脆弱在他白皙光滑的皮肉上交织成暧昧不清的美感。 “方总,让他们喝着,咱们找地方细聊?” ——就像是不知警惕的猎物,在环伺觊觎的贪婪中,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老天爷赏赐的好皮囊。
第12章 11 廖森雨喜欢沈琼。 书里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他读了二十余年的正经书,从没听说过这句酸倒牙的感慨。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到学校任教,考到他门下的研究生新生战战兢兢的与他加上微信,上岸即失恋的小男孩显然是个有故事的,朋友圈的签名就是这一句话,他拿着手机微微发愣,最后在学生疑惑又紧张的眼神中,忽然笑出了声。 廖森雨始终记得他与沈琼的初见,教学楼的走廊尽头,等候他下课的年轻男人对着窗口,叼着没点燃的香烟,穿着简单又讲究的衬衫和西裤,沐在下午的阳光里,被暖黄灿烂的光线勾勒出眉眼五官。 下课铃声响起,厕所和食堂是兵家必争之地,嘈杂喧闹的人声随势而起,随人而落。 沈琼背倚着窗台,白衬衫一路挽到手肘,露出白净纤瘦的小臂,在骤然的安静中,他抱着书本走出教室,人群像电影中那样从中分开,他在络绎不绝的抽气声中抬头看去,只见沈琼笑吟吟的对着他招了招手。 ——S大的高岭之花廖森雨被更加高岭之花的有钱金主追到了班级门口。 此消息一出,学校里男男女女失恋无数,可在惆怅之余又不得不感叹,他们确实是天仙配天仙,美人钓系草,天造地设,无可挑剔。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确实足以让人丢盔卸甲,廖森雨也承认他在那个瞬间对沈琼怦然心动,但更重要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沈琼给了他的最想要的东西,一笔救命钱,一份待遇可观的工作,以及一颗能救活他母亲的肾脏。 病痛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廖森雨读大三的那一年,母亲急病不起,父亲一夜白头,他眼见着温和谦良的父母由痛苦熬至麻木,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琐碎无望的治疗。 他坦荡光明的前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学术上的深造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沈琼是他最好的选择,沈琼给他母亲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承担了所有的费用,给他油尽灯枯的家庭续上了一份光亮。 毕业前夕,师门的谢师宴,他导师拉着他喝到了最后,人群散尽的包间里杯盘狼藉,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摸着科研人特有的光滑脑壳,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光见亮,他们两个人在沉默中喝完了最后半瓶白酒,一直等在酒楼门口的专车是沈琼安排的,一人一辆,送他们回家,分别之前,见风就倒的教授在挣扎中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对着他嘟嘟囔囔的嘱咐了几句。 大意是以后要是真摆酒了,一定记得发请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沈琼是个好人,值得好好在一起。 沈琼是个好人。 但沈琼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 少了两个人的包间气氛诡异,廖森雨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方锐出了名的男女不忌,早些年江牧之还在的时候,他就明目张胆的惦记过沈琼,后来沈琼为了给厂里开张,主动找他合作,几笔单子开完,沈琼喝废了半条命,连着两周胃疼恶心,大白天蹲在办公楼厕所里吐。 污言秽语的杜撰自此而起,那些有关沈琼继承亡夫遗志的感慨在极快的时间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以各种恶意编造出的放浪艳名。 可沈琼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在意。 三十分钟在廖森雨眼前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在沈琼和方锐走后就没再动筷,陪酒的两个人知道再搭茬也是自讨没趣,便很是默契的收口噤声,陪他耗着。 片刻之后,尽职尽责的服务生敲响屋门,轻声细语的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更换骨碟,不算明显的响动随着服务生开门的动作传进屋内,廖森雨猛地起身,下意识冲了出去,方锐的下属们正无聊得犯困,被他惊出了好几个激灵。 “沈琼!” 以商务应酬为主打的地方里少不了私密会客的茶室,讲究情调的装修灯光昏暗,沈琼昏昏沉沉的从茶室里出来,走廊里的灯光比屋里明亮不少,他眯缝着眼睛别过头去,用没拿支票的那只手揉了揉额角。 复古装潢的木质地板不经跑,廖森雨这两步跑得地面直响,恼人的动静像是凿进天灵盖的电钻头,沈琼身子一歪,倚到走廊一侧的墙壁上,连带着面上的红潮褪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琼?!” “……” 廖森雨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草木香,文化人用得香水果然讲究的。 靠到廖森雨肩上的时候,生灌了两瓶红酒的沈琼第一个念头特别单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片刻里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当年,只想问问廖森雨用得是什么香水、在哪买的、花了多少钱。 “揣好,别丢了。” 涌到嗓子眼的酒让沈琼回到了现实,他睁开发烫的眼皮,将微微发抖的手指对准廖森雨的裤兜,捏着支票插了进去。 “明天上班拿给财务。啊对……” 异常的体温重新烧红了沈琼的脸,廖森雨看着瘦高,身上还是有点东西的,西裤贴身,沈琼醉得五迷三道,手上没谱,伸进裤兜总能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廖森雨身体紧绷的瞬间,他很是迟钝的眨了眨眼。 “你帮我……嗝,帮我叫个代驾再走。” 沈琼仰起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少了一枚扣子的衬衫敞着领口,暧昧不清的痕迹印在颈侧和锁骨上,随着他的动作一一暴露在廖森雨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 沈琼身后的茶室里昏暗一片,看不出发生过什么,跟着沈琼一起进去的方锐也没了动静,要么是得偿所愿的走了,要么是在里头回味。 廖森雨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样世俗又劣性的时刻。 他不可控制的推测着发生在沈琼身上的事情,清俊儒雅的面上有了一道道崩塌在即的裂痕,他不明白沈琼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跟所有鄙夷沈琼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唾弃着一切。 “怎么了?——放心,要发票,车钱给你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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