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烨耸耸肩,他其实也预料到这个结果。 他拉住一个服务员:“这儿停车场跟商场的是连着的吧?怎么去停车场最快?” 服务员指着最里面的电梯:“从这里面,有个货梯,不过挺干净的。” 隋烨道了声谢,顺着所指方向往里走,路过一个安全出口时却停住了。 他莫名觉得这里跟当初校园里那个运货通道很像,差不多的门,差不多窄,往外还有个出口。 像某种奇异的吸引力,隋烨走向了那个出口,真正出去之后倒跟学校不同,直接连接着仓库的大门。大门没锁,但合上了,隋烨鬼使神差推了一下。 于是在倏然打开的大门背后,隋烨看见了席地而坐的付斯怀。 付斯怀正默不作声地吃着一份草莓慕斯,而根据地上被拆开的、没拆开的打包盒来开,这是他吃的第十份草莓慕斯。
第四十五章 为什么 仓库是重铁门,有些老化,被推开时铁门边缘擦挂着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 付斯怀在这道声音中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站立的隋烨。光线从被推开的门中穿进来,将付斯怀的脸分割成阴阳两半。 付斯怀视若无睹,继续用勺子挖着手里的草莓慕斯,隋烨上前拉住了他的右臂。 付斯怀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但并不消停,幅度更大地摆手。 隋烨不得不用了力气把他手里的慕斯夺下来。 “还给我。”付斯怀平静地说。 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异常,没什么表情,语调也非常平稳。如果不是满地的慕斯包装盒,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干了什么事情。 “先跟我回去吧。”隋烨没放手。 付斯怀没理睬他,依旧伸手去拿被夺走的慕斯。 “付斯怀,”隋烨不敢用太大力,只能仗着身高将慕斯举远,“这是人家工作的地儿,待会来人了!” 付斯怀依旧充耳不闻。他眼里好像只有那块慕斯。 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隋烨没有办法,只能加重了力气,但付斯怀使上全力对抗,两人拉扯着。隋烨被带得踉跄了两步,一脚踩在地上其中一块慕斯上面。 啪的一声,盒子瞬间被踩扁,软质的糕点顷刻间变成鞋底的一块泥。 这摊泥终于让付斯怀停了下来。 他以一种奇异地视线盯着被踩得稀烂的慕斯,过了一阵才轻声呢喃:“这一个吃不到了。” 隋烨松了口气。 “剩下的我帮你带回去,”隋烨小心翼翼地说,不自觉用了哄小孩子的语气,“你明天,不,后天也能吃,过期了以后也可以再买,可以吗?” 但付斯怀呢喃完那句话,又不动弹了,仿佛面前没有隋烨这个人。 “付斯怀。”隋烨只能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次付斯怀好像能听见了。 “你叫我什么?” “付斯怀。” “啊,”付斯怀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我叫付斯怀。” “对,”隋烨不想再耽搁了,“你叫付斯怀,然后你现在要跟我走。” “她给我取的名字,”但付斯怀又说起了别的,“她给我取的这两个字,又没有告诉我什么意思,后来又改了中间那个字。” 付斯怀终于有了些表情,像在思考一道解决不了的题目:“她怎么就不认识这个名字了呢?” 隋烨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这也是他答不了的题目。 当初在杨铮那里听到他们的故事,隋烨一直以为自己在听某个剧本,如果真按剧本的角度,那这是一个不合格的剧本,因为它并不有趣,并不跌宕起伏,并不蕴含哲理,在杨铮言简意赅的陈述里,只有付斯怀落寞成长的身影,苦难描述起来,只有一句话,他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长大,而其中省略的炙热严寒,已经不会有人再知晓。 隋烨理解不了杨疏芸,理解不了杨疏容,理解不了程文逸,也理解不了付斯怀。他的家庭完整,成长没有太大波澜,人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这一次感情。 而此时此刻隋烨只想把这道难题带回去。 “回去再讲,好吗?”隋烨又试着拉了付斯怀一次,“回去我听你慢慢说。” “说什么呢?”付斯怀摇摇头,“我跟她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就不说,”隋烨劝说着,“洗一洗,先睡一觉。” 而付斯怀陷入依旧陷入进自己的思维圈里。 “我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虽然我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她在哪,她有没有记起我,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有没有后悔过,我还会不会遇见她,如果遇见了我们会怎么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付斯怀重复了一次:“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认不出我了,我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走了。” “也许只是时机不合适,”隋烨说,“也许——” 话还没说完,门外那道脚步声忽然转向,直直朝向他们的方向。下一秒那道重铁门被人用力推得更开,隋烨回头,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站在身后。 这人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嘴张张合合两次才憋出话来:“你们......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然后才看见地上的狼藉:“这,你们这是偷吃还是开派对啊?” “抱歉,”隋烨反应很快,“我们马上就走。” “诶,你们走了这地——” 隋烨立即往兜里掏了掏。幸运的是,虽然最近没人出门带纸币,但钱包里还留了十来张百元的钞票,大概是之前给小孩发红包时取多了剩的,隋烨从里面抽了两张出来迅速塞给工作人员。 “抱歉,要不叫个人来帮忙打扫一下,”隋烨低声说,“真不是故意的,我们还有点其他事儿。” 工作人员眼睛上下扫了扫,又横向看了看,半晌下了决心:“那赶紧撤吧,这儿正常不放外人进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隋烨见势道:“我们现在就走。” 这次隋烨也没再管付斯怀什么态度,直接硬拉着他往回走。付斯怀似乎还残存着理智,见到外人后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被隋烨一路带着前行。 一路上付斯怀一句话没说,隋烨大步流星,他偶尔还得多踏几步。 隋烨把付斯怀塞到副驾上,把手里剩的那半份慕斯直接扔进垃圾桶,再坐回驾驶位上。一系列操作完成后,在车内隔绝的空间里,隋烨终于放下了心。 不过付斯怀从刚才起便一声不吭了,就算坐在原位置,也只像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直到车已经开出停车场,付斯怀才问了第一句话:“去哪儿?” “回松原。” “我要回家。” 隋烨现在明白了,对付斯怀永远不要用征求式的态度。 “我在开车,”隋烨说,“我们回松原。” 付斯怀似乎也并没有刚才那样坚定的反抗意志,不再继续反驳隋烨的话。他依旧表现得如此平静,没多少悲伤,也没有濒临崩溃的迹象,只是反应比平时迟缓一些。换鞋、换衣服、洗手,都需要隋烨提醒他做。 隋烨也逐渐掌握这种命令的方式。 “去我的房间,”隋烨指引着付斯怀,“然后休息,不要想其他的。” “我想睡我之前的房间。”付斯怀这次又不干了。 “不行。”但隋烨也拒绝了他。 隋烨强行将付斯怀放入床上,正准备给蒋元打电话嘱托明早事情时,突然想起刚才下车后一时着急,想快速将付斯怀带进房内以防后患,车上东西一概没拿,连手机都还放在车门盒子里。 思来想去手机还是得拿,于是隋烨想了想说:“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拿手机,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隋烨内心始终不踏实,一路上健步如飞,进电梯后一秒不等立即按关门键。但就算如此,一来一回后发现付斯怀果然没有在床上。 他难得烦躁,这付斯怀既听话又不听话。隋烨给付斯怀打了个电话,铃声就在客厅响起。 并没有出门。 等到铃声结束,隋烨便开口叫道:“付斯怀?你在哪?” 没有人应声。 “付斯怀?” 楼下传来窸窣的动静,好像还有水流声,隋烨竖起耳朵听了听,判断人大概是在楼下卫生间里。隋烨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下楼,推门发现人果然在里面,正弯着腰面朝洗手池,水龙头一直开着,付斯怀脸上湿漉漉的。 根据屋内的气味来看,刚才应该是吐了。 吐得还挺厉害,付斯怀双手撑在水池两旁,久久直不起身。 他刚才吃了太多甜品,糖分摄入过量,消化分担过量,本身胃就不好,现在吐也是正常的。隋烨想过去扶,但还没接触到人,付斯怀就支撑不住松手坐在了地上。 付斯怀脸上也湿淋淋一片,隋烨想了想,先去了旁边浴缸,开始放水,然后取来纯棉洗脸巾,蹲下来替付斯怀擦着脸。 只是这水却仿佛擦不干,擦完又流淌下来。 不是自来水,是付斯怀的泪水。 是前所未有的大量泪水,正无声从付斯怀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原来我还是会为她难过。” 随着泪水而来的,还有付斯怀终于不平稳的、沙哑的、抽着气的声音,里面是他姗姗来迟的情绪崩塌。 “我一直以为,我和杨铮都过来了,我忘了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东西抱有期待。不要回想,只要向前看,维持我平淡又没有意义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难过。我以为我对这些事情释怀了,也麻木了,我以为我百毒不侵。” “但我好像以为错了。” 付斯怀越说越激动,他迟来的崩溃来势汹汹。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我还是会为她难过,我一直对她还留有一点点希望,想她回来再看看,或者说些什么,想她随便做点什么,只是每次我都刻意去忽略了。” 付斯怀坑坑巴巴说完,语气有一些彷徨、忧伤,但更多是一种懊悔——懊悔自己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这是付斯怀第一次坦白他心里那些情绪的冰山一角。 明明是隋烨期待已久的事情,他等到了,等到了付斯怀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的时间,等到了付斯怀完完整整的情绪外露。可隋烨完全没有成就感和释然感,付斯怀哭得他心里也一点一点抽痛。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付斯怀坐在地上,心里的堡垒开了个口子,情绪宣泄就再也停不下来。 隋烨蹲在他面前,双手将他右手握住,将冰凉的指尖来回抚摸:“你什么都没做错。” “那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呢?”付斯怀抬眼问,“那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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