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阑没有回头。 他说:“算了。” 圣诞节后到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卫阑和童烺的联系更少了,一部分的原因当然是学业繁忙,另一部分的原因,童烺也心知肚明,归根结底大概就是那句“算了”。 他总会想到那天,少年背对着他。他们的故事走到最后,只剩下轻描淡写一句算了。 他没有去联系过宋小卉,心结在他自己,求助多少人都没有用。 童烺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性向,高中时候懵懵懂懂觉得对女生没有兴趣,却被男生群体归为异类,长期的孤立和欺负让他彻底断绝了少年时代的幻想,这些年除了跟林简做了朋友,其他时候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知道承认自己性向的与众不同会是多大的挑战,社会认知看似包容,实则狭窄的令人窒息。 一月中旬的时候,他和卫阑通电话,才刚刚聊了五分钟,卫阑突然说:“不说了童老师,丹丹找我吃饭去了。” 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这个“丹丹”最近的出镜率很高,经常在卫阑和童烺的聊天里出现,不是约卫阑去图书馆,就是约他一起吃午饭,两人一周得有五天都腻在一起。 童老师不清楚这是何方神圣,卫阑说只是同专业认识的同学。 童烺像个孤寡老人举着挂断的电话发呆好久,看见沙发边搭着卫阑送给他的围巾。一向好脾气的他却突然心头火起,越看越气,抓起围巾向远处扔去。 “渣男!” 围巾撞到电视墙上,软趴趴躺在地上。 他晚饭也没吃,坐在沙发上暴躁的刷手机,越刷越烦躁,终于还是拨通了小卉的电话。 他和小卉东扯西扯,话题甚至一度跑到关心小卉宿舍楼下的野猫身体状况,终于才在小卉忍无可忍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轻飘飘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阑哥和那什么丹丹是怎么回事啊?” 小卉笑了笑,说道:“不清楚唉,好像是阑哥的朋友吧,阑哥挺喜欢他的,唉随便了,阑哥那个长相颜值和能力的人,在大学不谈一场恋爱我才觉得奇怪吧。” 一句话说完,她又杀人诛心,补刀一句:“放心啦童老师,阑哥喜欢谁也会带回来给你看看的,你不喜欢的他也不会谈下去的。” 童老师像被一道雷劈中,呆坐在沙发上,连小卉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不知道。 终于熬到寒假,童老师一日一日在家如同弃妇一样苦熬,终于熬到卫阑放寒假的时间,他正欢天喜地置办年货收拾家里,却接到卫阑的电话。 “对不起啊童老师,A市报社临时要我去X省跟跑一个项目,大概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你放心,我一定能在年三十以前赶回来跟你过年。” 于是童烺又陷入苦苦的等待,他拒绝了林简出去玩的邀请,一个人窝在家里宅着,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卫阑飞去X省了,离C城十万八千里。 从前卫阑在A市上学,离他也有九个小时的车程,到底是同省,想想九个小时开车一晚上也就到了。 就好像这人还一直在自己身边似的。 突然有一天卫阑走了,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两个省份在地图上用尺子量都要伸出五六厘米的距离才能勉强碰到,远到两个地方甚至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候。 年三十的前一天,童烺的手机出了点毛病,充上电以后怎么也没法开机,只好一个人裹着衣服出去找维修点。年前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走了几条街,才终于在一个老板即将关上卷帘门之前拦下他,递了一支烟说了好话,老板才同意帮他看看。 童烺把手机递过去,点燃一支烟坐在店外等。 C城的冬天很难熬,今年尤其,走在路上冷到手都伸不出来。 “小兄弟,你这个手机壳后面还夹着几张画呢,你先自己拿着,我怕给你弄丢了。”老板在里屋喊他。 于是童烺起身进去,拿过那几张放久了有些脆弱的画纸。 都是卫阑。 卫阑低头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 卫阑站在超市的人群里手拿塑料袋挑选菜的样子。 卫阑坐在画室当模特的样子。 画中的那人从很久以前就在教他好好生活,从很久以前就答应带他走出小弯胡同的阴影。 童烺有些恍惚,心底好像被人狠狠剜去一块,空,还疼。 “小兄弟,你这个手机吊坠也有点旧了,我刚才一扯就掉了,给你扔了我送你个新的吧。”老板举着那朵破破烂烂的水仙花吊坠,朝他说道。 “不行,这个对我很重要。”童烺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拿过吊坠。 那是和卫阑一对儿的吊坠。 水仙花的花语是——热爱生活。 “行,”老板拆开后置盖,“你这个就是电路板老化了充不进去电,要大修,500块钱,修不修?” “修。” 老板把手机连上电脑打开,“你先看看把重要的东西导出来,免得到时候资料缺失。” 童烺的手机很少存重要的东西,工作的资料都在电脑里,只点开相册,里面东西也不多,只有生活照比较重要。 他从最早的一张看起,照片中的他和卫阑靠在一起,一个带着小熊耳朵,一个坐在一桌子小蛋糕后面,头靠着头。那是运动会上。 下一张是在卫阑生日会上,高闻拍的照拍,他存下来几张,其中一张卫阑转过脸看着他,眼神温柔如水。 最后一张是去年年三十,他们站在贴着火红对联的门前,他搂着卫阑的脖子,期待着最热闹的一次新年。 剩下的照片就是他拍得卫大厨做得各种美味佳肴,精致可口,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味,有卫阑在的夜晚,童老师从来饿不着肚子。 他今天才发现,原来少年所有的心动都有迹可循。 原来不是卫阑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卫阑。 原来不是他伸手救了卫阑,而是卫阑伸手救了他。
第五十八章 卫阑和童烺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普通到鸡蛋三毛钱一个,普通到东边的菜市场比西边便宜那么几分钱,鸡毛蒜皮,琐琐碎碎。 他们并没有活在什么浪漫到牙酸的爱情电影中,也没有活在琼瑶式情深深雨蒙蒙的爱情宣言中。 所以就是在很平凡的一天,没有发生任何你死我活的大事的一天,童烺拿着修好的手机走出店里,望着眼前年关萧索的街道,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就在那一刻,对卫阑半年来的思念倾泻而出,再也无法压抑。 他打通卫阑的电话,对面很快接起。 “怎么了童老师?”卫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童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你在哪呢,我想见你。” 卫阑愣了愣,随后笑道:“我明天就回来陪你过年了呀。” 童烺说:“然后呢,第二天就走,家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卫阑沉默一阵,也只能轻轻嗯了一声。报社的采访没结束,就连这次过年回一趟C城还是他跟赵确磨了好久才请下来的假期,没办法陪童老师太久。 “所以我想见你,想跟你多呆一阵。”童烺不容置喙,直接下了定论。 “童老师,我这很偏僻也很远。”卫阑站起身叹口气,采访的地点在X省最深的山区,这里海拔高,气温低,离最近的大城市也要做十个小时的大巴车,还要在县城里再转一道牛车,实在山高路远,多有不便。“听话呀,我真的,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我不要。”童烺已经打开免提,一边打电话一边搜索机票。 卫阑还想再劝,童烺不客气打断他,“小阑,我很想你,我现在就想见到你,一刻都等不及了,如果可以,我还想一直跟你呆在一起,我不想被你丢在C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我也不想每天都像林简说的弃妇一样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回来,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一番话下来,卫阑本来就心软,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听我说,你先买机票到L市,然后从机场坐大巴专线到M镇,一定记住要买点吃的再上车,这一路上要十个小时,还要准备点晕车药,到了M镇以后走到中心广场上,问问有没有老乡要赶牛车去B村,一般会要你四十块钱,这一路上小偷很多,要看好行李,哦对了,在L市机场找地方买氧气瓶备着,这边海拔很高,我真的怕你高原反应不舒服。” 卫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越说越担心童老师,又说道:“要不还是算了,我回来吧。” 童烺飞速说了一声,“不用,我过去找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童老师到底是学艺术的,骨子里带着浪漫情怀和说走就走的洒脱,从他决定去见卫阑,到买完票,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不过两小时而已。 林简听说他大过年的要毫无准备杀到X省,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苦口婆心劝了许久,依旧没劝回比牛还倔的童老师。 童烺就是很想很想卫阑,想到哪怕知道旅途艰险,也因为这一瞬的念头选择奋不顾身。 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便如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 心动的时候还要谈什么理智自持呢? 童烺终于在折腾了几十个小时后,忍受着牛粪的臭味,在山路上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顶着将近三千五百米的海拔,手软脚软地站在卫阑所在的B村,此时天色深蓝,几乎全黑。 少年早就站在村口等着他,半年未见,卫阑已经比刚高考完时褪去许多青涩,身量又强壮不少,已经颇有成熟的味道。他穿着当地的服饰,毛领围在脖子一圈,带着些童烺陌生的、异域又新奇的美感。少年笑着朝他挥手,眼神纯粹而美好。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这是他天南地北才追上的人。 “身体难不难受?”卫阑走过来接过他的行李,“走慢一点,一定要小心高反,不舒服就吸氧,我房间里还有几瓶氧气,够用的。” 童烺跟在他身后,默默无言,来的路上一肚子话,现在人在眼前了,反而半个字说不上来。好在卫阑善解人意,没让话掉在地上,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接着说道:“你别看我穿着这身衣服,这边天气寒冷,穿什么衣服都扛不住,还真就当地的牛毡衣服保暖,我已经给你找了一件,回屋就换上,在这里千万不能感冒,感冒要出人命的。”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乡野小路上,远处马匹嘶鸣,还有羊群吵闹的咩咩声不绝于耳,卫阑带着童烺穿过好几间破烂的小屋,那屋子脆弱破败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就在这种环境实习啊?”童烺第四次把陷进泥里的裤腿拔1出来,高原的寒风从雪山之巅奔腾而下,冻得人发颤。“你们A市报社也是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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