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已经竭力去避免接触依然遭成他人不悦的感觉太挫败了。楚谌嘴角一抿,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想维持。 他收回手,越过吕懿走去客厅,把手表往茶几上一搁:“手表放在这里,明天我会去店里取。”说完也不再看他,环抱着手从他身旁经过,想回房一个人待着。 随他的便。 楚谌话里的疏离冷淡激得吕懿额角直跳,漠然的态度俨然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 他一把扯住再次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楚谌,修长的指节紧紧箍住他的胳膊,像死咬不放的狗,略微使力就把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骤然贴近的温度和气味让楚谌瞬间睁大了眼睛,唇角微僵,神情有片刻的惊慌无措。站定后更是觉得离得太近了。 楚谌对吕懿的亲近无法反感,多年依赖的惯性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过去。 可下一秒吕懿说的话就让他立马清醒过来。 他说:“哥,你骗了我。” 吕懿嘴里吐出的亲昵称呼陌生又熟悉,像一根浸了油的木刺扎进肉里,叫楚谌又痛又恶心。 “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哥,跟我在一起吧。” “哥,我想每周都见到你。” “哥,是不是很痛?我不动,你别哭了。” …… 往事一幕幕像回忆中吕懿额角隐忍的汗水,滴在楚谌心上。呼吸骤然沸腾,脑海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天晚间,他打开吕懿的房门,在门后看见的那位女士惊愕的脸上。 楚谌收敛了神情,甩开吕懿钳制自己的手,用力到刻意地拍了拍胳膊上被抓皱的衣袖,接着退后了一步,扬眉问他:“我骗你什么了?” 手指在虚空中抓握了两下,再一次握不住楚谌的感觉让吕懿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感。紧接着而来的是楚谌极具情绪化的反问,他没有时间思考,目光直直地落在洗手台的半开的抽屉上。 楚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被打开的抽屉时愣了下。立刻想起自己前两天在浴室用完后,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空虚和自我厌弃,把东西就那么随手一放,并没有带回房内。 所以吕懿是看见了? 极为隐私的秘密被揭穿,楚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羞愤难当,或是天崩地裂。他只觉得无所谓了,似乎这一刻吕懿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过了今晚,解决掉手表的事情,他们的未来不会再有交集。吕懿有可以共享私人空间的新恋情,自己的生活也在步入正轨。 即便生理上还依赖过去的记忆,那又怎样?就算看到了那些道具又怎么样?顶多说他色欲熏心。 但他想着谁做怎么做,没有人会知道的,不是么? 这么想着,楚谌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怕,于是抬头直直地迎向吕懿的目光,眼神挑衅。 “所以,你一直在用工具?” “我三十多岁,有需求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哈……”吕懿被气笑了,“两年前,你跟我说你不行,你做不到,你没有需求。好,我尊重你。现在你说你有需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艰难地咽下后面的话,往前迈了一步,离楚谌更近了些,依然注视着他:“所以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是做不到,不是没有需求的,是么?” 楚谌没想到他还记得。 两年前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吕懿是无所谓的,是不在意的。毕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临近冰点,一碰就碎。 吕懿毕业在即,准备在家里的公司实习,跟学校打了申请。楚谌也已经从北美回来了大半年,在原来的导师那边担任助教。 于是他们有了分居两地后难得的一段长时间相处。 在这之前,他们有几个月未见,父母问起也只各自推脱说工作或是学业忙碌。 这天下班,楚谌走进院子就发现了自己刚修剪完的草坪上有一些人行痕迹,接着就是只绕了一圈钥匙就能打开的门,以及开门后遗留在玄关位置快要消散的香水味。 吕懿就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台笔电,似乎正忙于学业任务或是别的什么。听到楚谌开门进屋的声响,他从屏幕前移开视线,长久地落在楚谌身上。 楚谌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吕懿只会短暂地看自己一眼,就回去做自己的事。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开口说点什么。 于是他从那么多开场白中找了一个最差的:“回来了?” 吕懿点了点头,终于没再看他。 楚谌避过他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他早就没住在主卧了,而是把向阳的,楼梯另一侧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做了自己的房间。 在吕懿明确表示“不想见面,觉得困扰,无法和他产生共鸣”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中:互不联系,在父母面前各自圆谎,以及依旧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段婚姻。 楚谌自然没有那么厚脸皮,继续住在主卧。 他回家后在房间里画图,直到吕懿两个小时后来敲门,电脑上也只潦草地画了无意义的几笔,索性关了机,才去开门。 门外的吕懿似乎对他这么久才来开门表示不满,抱胸扫了一眼房内的布置,问道:“你住这里?” “是的。” 吕懿点点头,推着他的肩大步迈了进来,直接将楚谌顺势按倒在床上,在他慌乱惊讶的眼神中垂头吻了下来。 许久之前的回忆猝然侵袭,与当下热烈缠绵的亲吻交织在一起,让楚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十九岁的吕懿,还是二十三岁的吕懿。 中间跨越过的这四年,横亘在楚谌的心脏和灵魂之间,让他产生一种撕裂的疼痛感。 这个吻结束地很仓促。 因为楚谌太痛了。 他不想继续,用尽全力把吕懿推开,理智的强压让他整张脸苍白无色。 他坐起身,拿手背抹掉了唇上的水渍,理了理敞开的衣领,冷静地开口:“我不行,也不想。吕懿,你先出去吧。” 吕懿错愕地看着他,听见楚谌说出这句话远比被他推开还要让人感到窒息。刚从心底冒头的羞愤恼怒全变成了不可置信。 他好像很委屈,好像无法理解楚谌对自己的拒绝,最终一言不发,颓丧地走掉了。 如今吕懿的表情同多年前如出一辙,让楚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先给予这段婚姻冷暴力的人。始作俑者倒像是失忆了一般,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不适合谈论这些。” 楚谌走进洗手间,重重地合上抽屉。木头和木头撞击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连带着抽屉里的东西都震得挪动了些许位移。 “我们之间不适合谈论这些?那适合谈论什么?你骗了我,利用了我的信任,我不能要一个解释么?” 吕懿将他拦在洗手间的门口,咄咄逼人。 楚谌不懂。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他们俩也已经离婚并且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楚谌甚至想好了吕懿未来结婚时自己会送什么礼物,也做好了一个人走完这一生的准备。此时来翻旧账,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自己是骗了他拒绝他,还是不骗他接受他,结果并不会改变。 二十三岁的吕懿不再满心满眼都是对爱人的喜欢,他厌倦了一成不变有时还像长辈一样无趣的楚谌,对此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冷处理这段感情。 一个吻,说明不了什么。 或许是久别重逢忽然冒出了一点新鲜感,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被久未纾解的欲望支配。 现在吕懿堵在门口,把楚谌困在逼仄的空间里,叫嚣着要一个解释,那楚谌就给他解释。 “我没骗你。我的确是对你没有需求。这样说能理解么?” 吕懿脸上困惑不解的表情加深了几分。 他蹙眉看着楚谌,嘴角平直僵硬,像在看一个他明明已经通关成功却因为一次更新迭代了难度以致于再也无法通关的游戏。 但游戏有攻略,再难也有努力的方向;但楚谌没有攻略,也找不到方向。 他当然可以理解这句话:楚谌不爱他,所以对他没需求。 所以也可以平静地搬家,留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所以也可以平静地提出离婚,果断放弃掉这一段失败至极的婚姻。 吕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意识回笼时,他已经坐在自己的车里,扶手箱上放着手表盒子,而一旁的手机正响个不停。 哦,原来自己已经从茶几上拿到手表了。出门前的一幕幕像电影回放一般出现在他脑海之中,陌生地像是他从未经历过。 他想起了自己拿起手表时瞥见的茶几上那几只平安果,想起了直到出门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楚谌,想起了楚谌家的房门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被关上。 手机依旧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茉的声音有些着急地从听筒中传出:“吕总,餐厅那边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跟餐厅说,今晚不去了。”吕懿伸手轻轻搭在那只手表盒子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费用会照常支付,今天辛苦你了。” 细密的酸涩感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他挂掉了电话,满脑子都是那只包装上写满了“love”的苹果,张扬热烈。他不可遏制地联想到了那天在楚谌家门口,听见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第八章 秋天的多伦多很美。 入目皆是暖色交映,街边如盖的树冠染着缤纷斑斓的黄。天空很蓝,云彩抹在上面像中世纪油画的笔触。 楚谌穿着浅驼色的风衣,戴着那副在画图时才会戴的银框眼镜,从圣乔治大街的地铁口出来。 他出门得太急——昨晚画完作业凌晨发到教授邮箱,睡了不到3个小时就起来赶飞机,匆忙间顺手戴上了这半个月都同自己如影随形的眼镜。 飞机起飞时,他才想起要检查一下自己今天的着装。之后他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摘下眼镜,拨弄了两下头发。可眼镜在手里握着没地方可以存放,他只好又戴回去。 这副模样让他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透着几分,刻板。 吕懿的宿舍离地铁口很近,是加大学院中最具现代风格的一幢。 楚谌给他打了电话,吕懿起先有些懒懒的,脱口而出的问询带了些英腔,楚谌都能想象到此刻他在洒满阳光的床上圈着被子睡眼惺忪,一翻身就能露出结实的臂膀和小腿。 他轻笑了一声,说自己在宿舍楼下等他。吕懿立刻清醒过来,说自己马上就来,言语中的兴奋难耐表露无疑。 楚谌就站在宿舍楼的街道边,看着年轻的学生和别的行人从自己面前经过,眼神触到一棵已然艳红的枫叶树,不由心生感慨:自己不过半个多月没来,秋天就已经将这里变得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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