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火锅楚谌吃得很难受,并没有他下午和许惟宁聊起来时那般愉快。 甚至连处理了许久的猪脑花也没有下锅,只是动了几筷子牛肉。他在忙着看时间,总是没吃几口就看一眼手表,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焦虑。 许惟宁问他怎么了。 他扯着笑脸说朋友就快到了,也没什么别的事,等把东西给了再陪他好好吃。 许惟宁点了点桌上的啤酒,意思不言而喻,待会得陪他喝一点。 终于在电话挂断后的第31分钟,门铃响了。 楚谌几乎是跳起来一般搁下筷子,几个大步就走到了玄关处,抄起票夹打开了门。 门外吕懿还维持着按门铃的手势,被楚谌开门的速度惊到了,表情有些许诧异。但他很快就收回手,镇定下来。 吕懿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薄羊绒大衣,裤腿束在黑色马丁靴中,整个人挺拔英俊,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冷,和自己完全不同。 楚谌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把票夹往他怀里一递,就想扭头关门:“凭证都在这里,你拿好。” 吕懿低头看了一眼摔在自己怀里的票夹,伸手拿好,喊住了他。 “谌哥。” 楚谌一顿,不得不抬头面对他,装出一副兄长的模样,客套地嘘寒问暖两句:“生病好了么?什么时候回温哥华?” “嗯,已经好了。大概下周会回去一趟。” “代我向爸爸妈妈问好。” “好,我会的。” 说完这些,两个人又沉默了,他们之间实在没其他可聊的。 楚谌不知道吕懿喊自己做什么。如今沉默着,那些过往的回忆的一点点泛上来,很烫。 他在吕懿面前依旧做不到云淡风轻,或许时间太短,又或许依旧心有不甘。这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厌恶的情绪,回忆袭来就更觉得无地自容。 “我……”楚谌抬头想打破这尴尬的境况,却看到了吕懿平静的眼。那双波澜不惊的,一直理智又清醒的眼,和自己满脑子的过往回忆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尴尬的只有自己。 对吕懿而言,不过是来某个旧识家中取一份急需的凭证。 如果不是这么着急,可能也不会亲自过来取。 屋里的许惟宁见楚谌久去不回,直接走到玄关附近,问了一句:“楚谌,要不要喊你朋友进来一起吃点?” 一句话惊醒了两个人。 楚谌一边说不用了朋友马上走,一边匆匆和吕懿道别:“那我就不送了,再见。”随即重重带上了门。 吕懿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比楚谌略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而楚谌在男人开口之后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迫不及待得斩断了与自己的联系。
第四章 这天晚上楚谌喝了一些酒。 许惟宁家就在他隔壁一幢,因此很快到家并报了平安,并问他醉了没。 楚谌在独居的公寓里把碗碟丢进洗碗机,又洗好了电热锅,坐在客厅里沙发里听洗碗机运转的声音,回了消息说自己还好。 刚喝完两听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这会做完家务停下来就有些发晕,脸也开始热了。 他站起来时晃悠了两下,依旧坚持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水倾泻而下时,楚谌已经有些醉了。 他一直看着紧闭的浴室门,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莽撞地推门进来,然后说:“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那年他24岁,在读UBC的硕士。导师很器重他,带他一起赴欧洲的设计交流会,为期一周。 出发前吕懿有些不开心,赌气坐在楚谌的床上,看他收拾行李。 楚谌不得不抽出一些时间哄这个年满17岁,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男生,说会带礼物给他。 吕懿听了这话,长手长腿圈住楚谌的枕头,搂在怀中:“我要Steam上的游戏,5个。” “可以。” “哇~”他把脑袋搁在枕头上,歪头看着楚谌,少年明亮英俊的眉眼叫人挪不开眼,唇角含笑:“那我先把游戏挑好,一路顺风啊哥,等你回来。” 十七岁的吕懿有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所有特质:天真烂漫,自我意识强烈,好胜,性格外放,矛盾叛逆,以及萌芽完全的性意识。 楚谌之前在餐桌上关心过他,有没有谈女朋友,毕竟周围这个年纪长得不错的男女生多少都交往过几任。 何况吕懿的长相放在一众欧美人中也是轮廓深邃的英俊帅气。 吕家父母工作比较忙。 大概从吕懿十二岁开始,就是楚谌和保姆阿姨两个人常陪他。等到吕懿也能独立时,家里通常情况下只有他们两人,保姆阿姨换成了三天一次的钟点工。 楚谌觉得自己作为兄长,是需要对他的身心健康负责的。 但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吕懿总是很直接地说没有,学业为重。上次更是学会了反问,问楚谌是不是这个年纪也交往过女朋友。 楚谌面不改色吃着饭,说自己也没有。 他刚进青春期就知道自己性取向有异,自然没交往过女朋友。 吕懿一脸“看吧你不是和我一样”的表情,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往嘴里一塞,抓着耳机就要上楼,临走前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哥,她们还没你长得好看,也没你做饭好吃,我怎么不得按你的标准找一个。” 楚谌听完这句话内心毫无波澜,睨了他一眼:“玩游戏去吧。”接着把餐桌上的两份盘子餐具收拾进了洗碗机。 这个话题就这么告一段落,好久没再提起。 设计交流会四天就结束了,楚谌提前三天返程,下飞机就给家人发消息报平安,说自己已经平安落地温哥华。 到家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吕懿还没放学。 楚谌回二楼放了行李,就去浴室里泡澡。长时间的飞行让他浑身疲累,必须借助热水和按摩浴缸让身体肌肉和大脑精神都放松下。 意识游离之际,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踏着楼梯的木板狂奔上来,紧接着卫生间的门被大力推开。 楚谌只来得及把自己的身体往水面下藏了藏,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看向门口。 吕懿穿着篮球背心,浑身冒着热气,汗水沿着脸部轮廓汇在下巴处,滴落在衣襟上,晕出大大小小的湿痕。 今天下午是篮球社团活动,他打完球骑车回家,一身的汗。进门后把手机什么的往门厅的置物台上一丢,信息都没顾上看,就冲上楼准备洗澡。 没想到推开门,浴室里竟然有人。 “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吕懿呆愣片刻,慌忙移开视线,一脸像是撞见女孩子洗澡的窘样,“我出去等。” “嗯,帮我带上门。”楚谌撩了一把额前湿透的头发,闭着眼垂下头,语调平平地嘱咐了一句。等关门声响起后,他才舒展了身体,靠在浴缸里继续享受五分钟,也在等心跳平息。 他当时想,或许该找个机会跟吕懿坦明自己的性取向,以避免后续可能会发生的更加尴尬的情况。 楚谌早在十六七岁就同吕父吕母坦白出柜,这边开放自由的思想让他们很快便接受,开始关心他是否有心仪对象。吕母更是查阅了一些资料,私发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云云。 比起孩子取向如何,他们更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以及人生的幸福感。 那时候吕懿还小,楚谌也没特意提起这件事。等到他觉得差不多可以说的时候,吕懿却先他一步,表了白。 楚谌洗好澡从淋浴房里出来,已是一个小时后。 先前的那些醉意,都同刚才的回忆和难消解的欲念一起冲刷殆尽,流入纵横的管路之中。 他双臂撑着洗脸台盆两侧,盯着镜子里水汽未干的自己:普通,苍白,无趣,凑近了看还带了些浅淡的岁月刻痕。 时间从未停下,过往早已逝去。楚谌能欣然接受自己三十岁后步入中年慢慢老去,但他接受不了每次一见吕懿就克制不了的生理本能。 叫自己作呕。 用来纾解的工具就放在手边,已经洗干净,消了毒,安静地躺在一方纸面巾上。 楚谌盯着它就像是盯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方才藏匿在水声之下的喘息和震动,难耐及不可自控,像一道耻辱环,圈住他的四肢和脖颈,叫他喘不过气又动弹不得。 他尝试过去戒掉这种类似绑定关系的依赖,恢复到同吕懿恋爱之前的状态:无欲无求,对这种事没什么期待。 可那些灼烫热烈的情事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里——世上没有能准确彻底清除掉某段回忆的方法,他自然也戒不掉。 楚谌就像一段模拟程序,吕懿打开了他,给他灌入自己想要的指令。在试验期吕懿很需要他,反复测试,废寝忘食。可一旦试验达到预期,模拟代码就没有价值了。 试验者满心欢喜地去付诸实践,而他被遗忘在角落,孤独的一遍遍预演着曾经的指令。 楚谌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一汪水,拍了拍脸。 缓过那口气后,他抓起手边的东西,走回房间,仔仔细细地将东西装回绒布袋里,放回床头柜的抽屉中。 哪怕是淬了毒的匕首,他也现在也离不开, 浦市下了一场雪。 冷空气总是忽然来袭,气温一下子跌了十几度。楚谌不得不继续穿上他厚实臃肿的羽绒服,往返于学校和家中。 这副模样被学生拍下来,放到学院论坛上,在『建设院“男神”冬日服装展』一帖中占据一席之地,被评为“最佳保暖奖”。 票数位居榜首的依旧是许惟宁。 他几乎年年都能拿下“最具风度奖”的桂冠。只可惜他潜伏学生论坛多年,苦于无人可分享获得这份殊荣的喜悦。但今年不一样,楚谌来了。 去往教室的路上楚谌收到了许惟宁发来的链接,看完后夸赞了一句实至名归,接着点进首页粗粗浏览了下。 这些学生听课时睁着清澈愚蠢的眼睛,自己走到哪视线就齐刷刷移到哪,要问听进去多少,除了中间前三排能说个所以然,其他人估计都是来凑数的。 但论坛首页上完全不同,各种生动鲜活的标题跃然屏幕之上,聊什么的都有。年轻的孩子们用楚谌难以理解的夸张语言,建立了专属他们的乌托邦,而后徜徉其中。 新奇的,有趣的,志同道合,灵魂碰撞。 这些或许才是大学的真谛。而当年一门心思专攻学术的自己,是没有体会过的。 雪是在上午的课快结束时下的。 起先只是小小的,看不清。几分钟后就变成了洋洋洒洒的大朵棉絮,引得教室内的学生阵阵惊呼。 “下雪了诶……” “嘘,小点声。真的,雪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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