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状的下场当时逃不脱挨打,陈萃被打完以后,迟滞的回宿舍,一并带回的还有一把小刀。
真割下去,他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那种害怕源于对生的渴望。他太没用了。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自己很没用,不然也不会被宁可塞烟头。
似乎是觉得不够,其中一人提议,把他衣服扒了,看他还敢不敢顶嘴。宁可默许,陈萃死死捂着棉服拉链,被人强制锁住双手,扒开衣服。宁可重新点燃一支烟,塞到陈萃嘴巴,让他抽。
陈萃哆嗦着,红了眼睛,他被呛出眼泪,直到他咳着把整支烟抽完,宁可一行人才肯放过他。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很晚了,被老张批评两句,低着头走进了教室。
没有人知道他走回位置的那短短几秒在想什么。
武成晚嗅到他身上的烟味,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人欺负了,因为他不会自己偷偷去厕所抽烟。武成晚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肯说,趴在桌上一直趴到晚修结束。
有够让人担心的了。
武成晚又问了陈萃一遍,他仍是不肯说,把武成晚急的回他:真是欺负我不会说话。
会说话,非要把事情问清楚。毕竟两个‘哑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周五下午,放学以后,武成晚要把换洗衣物带回家,回宿舍正碰上陈萃收拾铺盖。不是放假时间收拾什么铺盖?
武成晚拉住他,一霎时对上他红红的眼睛,便皱了眉,问:你到底说不说?
宿舍人走的只剩他俩,陈萃别过头,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不上了,没有用,本来…也考不上大学。我读书,也是,浪费钱。不读了。”
武成晚第一次从学生嘴里听到这种话,他摸摸陈萃眼下那颗小痣,好柔软好柔软的抚摸,边回:有用,只要在学习,就有用。
陈萃登时难受的紧,推开他的手粗糙的抹了把脸,带着浓重鼻音说:“你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一个不理智不成熟的决定又叫什么安排?武成晚插手他的决定,并不无霸道的回他:要管。
陈萃哭丧着脸,烦躁的揪头发,他这会儿已经在钻牛角尖了,想死,又想活。要死不活极了。
武成晚圈住他的手,他不安的挣扎,出于无奈,武成晚只好抱住他,下巴戳在他头顶,手指一节一节的捋他的脊骨。陈萃在难得的温存间平静下来,回过神,悄悄抬手,抱住武成晚后背。
陈萃始终是不肯说,武成晚问不出来,暂时不问,帮他把铺盖放回去,一面叫着陈萃跟他走,他要送陈萃回家。
摩托车像利箭冲向前,路两旁干枯的树只留下影儿,武成晚低头,腰上环着一双手,陈萃把他搂的很紧,他只以为陈萃是怕冷。后来等新的一周陈萃不来上学了,他才隐隐回味过来,陈萃也许是在告别。
陈萃不跟老张沟通,私自辍学了。 ----
第 26 章
发现武成晚上课心不在焉的人是冼兵,已是周二,他肉眼可见的走神。
冼兵写纸条问他:这是咋了?你家里又吵架?
武成晚回:没有。他今天还是没有来上课,老张说他没请假。
冼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陈萃,回说:他不来就不来呗,你管他那么多干嘛?
武成晚避而不答,下午抽空去了趟高二那边,隔着窗玻璃,他看着宁可。宁可正跟班上人打闹,无意跟他对上,先愣了下,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能怂,于是走了出去。
武成晚在他出来以后向教学楼外走,宁可迟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在充当杂物间的器材室,蛛网暗结,灰尘密布。宁可站在门的位置,叫嚣道:“有事儿说事儿。”
光线从顶部狭小的窗户照进来,武成晚垂了垂眼,丢给宁可第一张纸条,问:你对陈萃做了什么?
宁可把纸条撕的稀巴烂,说:“搞笑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武成晚抓他衣领,把人抵在门上,第二张纸条于是塞进他领口。宁可挣了下,没挣脱,武成晚比他高大半个头,四肢力量叫他在近距离间毫无回旋余地。他看到纸条上面写:说一句废话,敲你一颗牙齿。
就像是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种可能,纸条才能接上宁可的话。他是做了准备来的,宁可意识到这点后,放弃了挣扎,而是说道:“我外面有人你知道吧。”
知道。武成晚点头,坦然递出第三张纸条:我也有。
宁可愣住,将信将疑的呢喃:“骗人的吧。”
武成晚拳头突然落在他腹部,猛烈的冲击让他后背砸向门板,门框震的角落蛛网摇摇欲坠。他蜷缩成半只虾米,被武成晚拽起来,让他说。
宁可笑嘻嘻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教高三生抽烟,高三生应该感谢我。你是他谁啊,三天两头的给他出头,真搞笑,我弄他是弄你马子了?”
武成晚倒也没生气,他冲宁可打了个手语,宁可看不懂。在他离开之际叫道:“哑巴哥,下次出门当心点。”
武成晚回了他一个手势。
宁可阴测测的盯着他背影,过了一个礼拜才问到武成晚那两个手语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 和,你也是。
一直到周五的下午,武成晚才请了假,他请的病假,身体原因,这种假老张是会批的。
他骑摩托去的,那条道儿比前一阵走更萧条了,兴许是过了大车,碾出两道车辙,让原先就不平坦的路愈发难走。雪仍未落,空气干燥又冷呵,刮穿皮衣,感觉到刺痛。
他到那颗树下时,车速已经降到不能再降了。他停好车,只取了头盔,皮手套没摘,头盔挂在把手上,拔了钥匙站在门前,轻敲两下。
没人应。
他用铜环叩门,家里似乎是没人,木板门在他的轻叩下开了一道缝,门没锁。他推开门,一眼看到坐在板凳上编竹筐的陈萃。陈萃穿了件老式棉袄,用的还是盘扣,分不清是深蓝还是黑,衬得陈萃露在外面的那截脖子格外的白。脸瘦了,脸蛋儿有些许的红血丝,听到声音正诧异的抬头看他。
那么明亮又汪着水儿的眼睛,像潭里的月,粼粼的波,无止境的河。
他在河里颠簸。
他在河里颠簸。
武成晚像是松了口气,再次看向陈萃。陈萃在家里穿的很土,那种土就像门上贴的韶了色的年画娃娃,没有光泽,太阳和风霜一并把他的底色掠去,他于是变得过了时。
“你…怎么来了?”陈萃开口打破沉默。
武成晚摘下手套,冲他手语:来看看。
陈萃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么多话,不知道捡哪句说好。武成晚走进院内,坐在他的板凳旁,看他编到一半的竹筐,问他能不能教教自己。
陈萃连连点头,拿了竹篾来教他衔松紧,他甚至连动手能力都那么强,一学就会。
编到一半,陈萃想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
武成晚点头,陈萃去堂屋掂热水壶,壶是空的,热水要现烧。陈萃就喊他上灶屋,两个人蹲在灶前烧火煮开水。
柴火用的是玉米芯,还有一些豆秸秆,火势旺,明火把陈萃脸庞跃的亮堂堂,陈萃伸手塞柴火,袖子短一截,武成晚眼尖的觑到他腕子上的伤。陈萃毫无察觉,武成晚蹙了蹙眉,蓦地拉住陈萃的手腕。陈萃茫然的看他,他问陈萃:什么时候去上学?
陈萃装作看不懂,目光闪烁,问道:“要不要吃荷包蛋,我给你打两个。”
武成晚摇头,陈萃做势起身,被他拉住手,拽下来,两人持平在同一高度。橙黄火光把周遭空气烤化,不冷。他伸手解陈萃的盘扣,陈萃后知后觉的捂住扣子,结巴道:“做做做做做做什么?”
‘他打你了吗?’
陈萃脸被火烤的滚烫,兀自系扣,嘟囔道:“我不去上学,他肯定要打我的。”
‘让我看看。’
陈萃红着脸推脱:“就是…嗯…没什么好看的,不疼了,我皮厚。”
武成晚静静的望着他,始终是自持的,除了伸手解他两颗扣以外,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信我吗?’武成晚问。
陈萃毫不犹豫:“信。”
‘跟我去上学,我教你。’武成晚的手指细长,哪怕手语只是一种生存的技能,陈萃也可耻的觉得他在光影里打这段手语的时候特别好看。
“我…学不会,不能耽误你。”陈萃撇开头,他真的学不会,学校里的环境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没有高中毕业证,也不想再被人围堵在厕所或是篮球场了。
武成晚扳过他的脸,揉揉他那颗小痣,回:不耽误,信我。
陈萃登时赧了,以前没觉得那颗泪痣有什么不同,被人揉了才觉得堂皇,像是被触及到最私密的领域。被冒犯。
‘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武成晚把飘落在陈萃袖口的烟灰拂掉,陈萃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在火舌摇曳中都无法撼动的自信,他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第 27 章
陈萃险些在他的话里迷失自己,一口就要答应了,等豆秸秆嘭的一声在火光里爆裂,陈萃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我还是,不上学了。”
武成晚不得不摊牌:是不是在学校被他们欺负,会害怕?
陈萃讶然,一件最不齿的事被他戳破。害怕,怎么会不害怕,那种提心吊胆的心情让陈萃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喷发的火山边缘,哪怕是一声呐喊,都会让火山爆发。
武成晚提醒陈萃:可以跟我告状。
陈萃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好半天,说道:“打架…不好。”
武成晚笑,陈萃发觉他笑的很嘲讽,这样的笑让他显得很不近人情。武成晚就问陈萃:打架不好,哪样好呢?以德报怨?
陈萃不知道怎么反驳,拽住他的手,好使他无法再打手语。陈萃说:“就是不好,你别…打架,要叫家长的。”
拽住他的手,跟捂他的嘴有什么区别。武成晚反手扣住陈萃的手,用黏糊腻歪的十指相扣,把陈萃捉在掌心。陈萃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打架,他低敛的眉眼只顾得上看陈萃瘦削的指头,指甲盖儿旁边起了倒刺,手又干又糙。就是这么一只手,握不起笔杆。
武成晚端详他的手玩儿,被陈萃发现,忙着抽手,边磕磕巴巴地问:“听,听我说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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