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打球了,手痒痒。”段从喊了两个同学,“现在正要去。” “那你去吃饭吧,”言惊蛰抠着亭柱上斑驳的漆皮,“我就是想问问你要选什么科。” “什么想问我选什么科,”段从笑了,“直说吧,你就是想我了,想跟我说话。” 想不想的这种话,他们从小到大可没少说。 小时候纯真,想就是想,见面本来就难,从写信到短信,你想我我想你的也不觉得哪儿不好意思。 但是从上个冬天那晚过后,言惊蛰再听段从这么逗他,感觉就不一样了。 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来,就是耳朵有点麻嗖嗖的。 他换个方向靠着柱子,抿抿嘴角刚想说话,段从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活泼到夸张的女声:“段!从!哥哥——!” 言惊蛰的动作一顿,耳朵紧了紧。 “哎我,”段从的声音离听筒远了些,语气像是无奈,偏偏还带着些好笑,“大操场的,别搞行吗?” 那女声笑嘻嘻地离近了,似乎跟段从很熟,拍了他一下:“请我喝水!” “你一天怎么就跟个丐帮长老似的。”段从他们几个人的声音闹哄哄的混在一起,很热闹。 言惊蛰听着他们互动,突然有点儿不太舒服。等了两秒,他默默把电话挂了。 回教室的路上,言惊蛰回忆起很多年前,忘了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的时候,段从给他些的一封信里就很自恋地说过:他太帅了,是他们班里的班草。 言惊蛰还拿那封信笑过段从,同时也很认可,段从确实帅。 小学生不明白“班草”意味着什么,高中的言惊蛰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长得帅的男孩子跟长得漂亮的女生一样,有多受欢迎。 毕竟早恋这事儿,可从不分好学校坏学校,好学生差学生。 一声“段从哥哥”,让言惊蛰思前想后地琢磨了一晚上,自习的效率赶不上平时一半。 直到晚自习放学,言惊蛰拎着水壶去水房打水的路上,段从才发了条短信过来,问他:傍晚电话怎么突然挂了? 言惊蛰打了删删了打,他每天跟段从聊天已经成习惯了,两人对话从来没有专门想过要回复什么,可今天就是不对味儿。 改了半天,他还是没忍住,选择直接问:那个女生是你朋友吗? 段从的回复很快:算不上吧,女疯子,跟我们玩得比较好 段从:怎么了? 言惊蛰:我听她喊你段从哥哥 “哥哥”这种词,就算是言惊蛰这种人,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亲密。 学校里有那种喜欢认哥哥姐姐的同学,对于高中生来说,这种关系的绑定似乎代表着另一种含义的独占,是很……暧昧的。 言惊蛰这句话发过去,换成了段从的输入框不停闪烁。 “对方正在输入”的标志出现好几次,段从不知道打了些什么,半分钟后回过来的却只有三个字—— 段从:吃醋了? 看见这三个字的瞬间,那种脊背过电的感觉,言惊蛰过了很久都还记得。 他举着手机愣在水房门口,身旁喧哗的同学们经过又离开,“哗哗”流淌的水龙头伴随着升腾的热气,段从的消息一条条往外跳。 段从:她故意喊着恶心我玩的,谁是她哥哥 段从:最近不是流行那个电视剧嘛,这个哥哥那个哥哥的 段从:班里面就开始流行这么恶心人 段从:我听着也膈应,但是开玩笑也不好跟人撂脸 段从:你吃醋以后我就不让她喊了 段从:乖 他们之间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从最初认识时自然而然的关心,自然而然扔出去的袜子,自然而然地投喂,自然而然地保持联系;甚至自然而然的亲嘴、触碰;再到现在,自然而然地“吃醋”与安抚。 言惊蛰都没来及分辨自己是否在吃醋,就被段从这一条条消息轰炸得乱七八糟。 他脑中无师自通地浮现一个词语:暧昧。 友情一旦暧昧起来,真的说不清楚。 接受了自己会因为段从而“吃醋”后,那之后每次跟段从聊天,言惊蛰总觉得他们的对话都额外附带了一层奇异的温度。 明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同样的一个“想”字,却变得难以启齿,黏糊糊,像那种能直接吸着吃的果冻。 那年的元旦节,准高三生们没有假期,段从瞒着家里一个人回来,突然出现在言惊蛰面前,带着给他的零食与礼物,还有一小把仙女棒。 “我想明白一个事儿,得过来告诉你一声。不然我没心思期末考试。”他对言惊蛰说。 言惊蛰不论什么时候,见到段从的第一反应都是开心。 开心之后,他面对着段从少有的正经态度,又有点儿心慌。 “什么事啊?”他打量着段从的神色,小心地问。 “班里有人跟我告白了,就上次喊我那个。”段从说,“你还不高兴了。” 言惊蛰想说他没有不高兴,但说不出来,心口紧缩缩的,朝血管里涌出一股股酸水。 “我想了想,两个人谈恋爱,要牵手,拥抱,还要接吻。” 段从根本没打算等他接话,耷拉着眼帘继续慢条斯理地宣布他的事儿。 “一旦和一个人在一起,就等于和这个人互相拥有了,等于我是他的,他也成了我的,不能再有其他人。这叫谈恋爱。” 言惊蛰缓慢地眨了下眼,随着段从的话,逐帧想象他和某个女生的画面,攥着礼物袋子的手一点点垂下来。 “然后我就觉得,我好像不太能接受你和别人这样。”段从清清嗓子,自若的神情变得不太自在。 言惊蛰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主语冷不丁变成了他自己,他怔了几秒钟才呆呆地发出一声:“……嗯?” “我说,”段从不高兴地“啧”他,“我不想跟别人在一起,也不想你以后和别人谈恋爱,想想我就心烦。” “而且牵手亲嘴,这些事儿你都跟我有过了。嘴都亲了,我还摸过你,这些我只想跟你有,跟别人我接受不了。” “我好像是……喜欢你,好像从第一次想亲你就开始喜欢了。” “你跟我谈恋爱吧,然后我们考同一个大学,以后都在一起。” “行吗?” 站在初冬夜风里认真望着自己说话的少年,那么勇敢又真挚,双手装酷地揣着兜,眼神语气都拽拽的,那是当时同样稚嫩的言惊蛰,所没能看出来的紧张羞臊。 因为他也紧张、也害羞坏了。 如今过了三十岁的言惊蛰重新梦回这个画面,心底只有无限的柔软,他在梦里都想弯起眼睛,觉得十七岁的段从,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纯情与可爱。 然而没等他像十三年前那样呆头呆脑地答应下来,画风一转,梦里的段从变得高大挺拔,朝桌上丢了一盒不知道要和谁使用的安全套,眼神冷漠疏远地问他:有事吗? 言惊蛰小腿一哆嗦,挣扎着从梦里扑出来,睁开眼,墙上的指针刚刚走过二十分钟,午后的太阳仍白花花地铺在阳台上,窗外传来隐隐的蝉叫。 他又睡着了。 言惊蛰黏着一背冷汗撑坐起来,呆愣一会儿,抹抹脸,顺着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望过去,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晃来晃去的咯咯笑。 很多东西是不能回想的,也无法细想。 无论在梦里有多怀念十七岁的自己,一觉醒来,三十岁的言惊蛰要面对的只有柴米油盐。 他的生活里不会再有段从,换来的是迫在眉睫的生计,与日渐长大的言树苗。 第 19 章 这场漫长的低烧终于烧完,言惊蛰像是提前经历了苦夏,整个人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 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凹陷的面颊上虚浮着苍白的脸色,太久没打理的头发干枯又蓬乱,他都感到有些陌生。 不像他应该有的样子了,仿佛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孤僻到不堪的言惊蛰。 小时候能不管不顾地遵循本能生活,现在可不行。 言惊蛰提提精神,用力搓了两下脸,将眼睛睁开,让面颊看起来多点儿血色。 跟言惊蛰的状态正相反,言树苗最近可太开心了。 他烫伤的最后一层结痂终于脱落干净,乍一眼看过去,新生的皮肉虽然与原本的肤色还有差别,但起码没那么明显,洗澡的时候也不用千小心万小心。 “爸爸,这一小块大皮皮给你撕。” 言树苗把胳膊横得高高的,像托着什么宝贝,颠颠儿地跑来喊言惊蛰。 他最近爱上了撕胳膊的蜕皮,自己坐在那一撕能撕半天,上瘾似的。 言惊蛰不让他乱撕,小孩子肉嫩,怕再给撕破了,说了几百遍也没用。 “我不撕。”言惊蛰抹抹他细溜溜的小胳膊,“大就是大,小就是小,什么叫一小块大皮皮。” “就是有点大,可是也没那么大。”言树苗很宝贝地缩回胳膊,“那我等一下再撕,不然撕完就没有了。” 言惊蛰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只有亏欠。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明明是最贪玩,也最该带出去培养性格爱好的阶段,言树苗跟着他,平时就只能闷在家里,他的腿一骨折,这个月几乎就没出过门。 撕死皮都能成个爱好。 更让他灼心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 “等爸爸腿好了,带你出去玩儿。”言惊蛰说。 “真的?”言树苗眼睛一亮。 “嗯。”言惊蛰也弯起眼睛,“今年生日都没好好过,到时候给你补上。” 话是真的,想补偿言树苗的心情也是真的。 可小孩子跟大人所理解的“等”,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 十分钟没到,言树苗来来回回问了三四次。 “爸爸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明天可以吗?晚上早点睡觉可以吗?” “那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爸爸我可以去骑小马吗?就是超市那个小马,喂它吃一块钱它就会动的那种。” “可以坐两次吗?” 他一遍遍问,言惊蛰就耐着性子一遍遍解释。 不过当言树苗又提出新的要求时,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爸爸,可以喊上次的叔叔一起吗?”言树苗问。 “什么?”言惊蛰有些愕然。 “就是送我礼物的叔叔,”言树苗比比画画,“还帮我掰雪人的胳膊,还给我钱,还带我坐大汽车,还给我买棉花糖。” “他是好叔叔,可以吗爸爸?” 言惊蛰沉默了很久,他已经极力避免再麻烦段从分毫,结果无意中又欠了这么多。 “爸爸到时候问问。”他只能这么告诉言树苗,“叔叔不一定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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