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平时,言惊蛰还会推拒推拒,他是没钱,但也不想活得这么不体面。 现在的他实在做不到,只能抿着嘴接受这份让人羞赧的好意。 “你自己在店里行吗?”临走前,他顺口关心了宁望一下。 “有什么不行的?”宁望奇怪地问回去。 “怕你昨晚没休息好。”言惊蛰说,“你还……不大,这个年纪都喜欢睡觉。” 心理年龄越稚嫩的人,越反感被当作小孩儿。 宁望不屑地嗤笑,看言惊蛰一手拎袋子,一手杵着拐准备离店时,突然问:“你还这么拐回去啊?” “啊。”言惊蛰回头应了声。 “你家在哪啊。”宁望又问。 “不远,就在这个小区里面。”言惊蛰说。 宁望嘀咕一句“真费劲”,上去拿过言惊蛰的袋子,推开店门不耐烦地催促:“快点,送你回去我再回来。” 他带着点儿强势与霸道的好意,让熬了一宿,脑子不太清醒的言惊蛰猛地恍惚了一瞬,想起了段从。 记忆里的段从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时期,或者说从他们相遇起,言惊蛰所经历的所有的“好 ,都是他给予的。 “你其实有一点点像我朋友。”言惊蛰的眉眼不由地舒展开,上火的嘴角弯起笑意。 “什么?”宁望一头雾水,还在推着门,“谁啊?” 言惊蛰没多说,伸手把袋子拿回来,温声拒绝:“谢谢你,但我自己可以。” 不是每个无亲无故的人,都能施以执着的善意。 宁望一听他坚持要自己走,也懒得多管,直接脸一挂,像被拂了面子一样,转身就回柜台:“可以你就赶紧走。” 他动作太大了,胳膊刮到言惊蛰,这下是真的能把人摔倒。 两人同时头皮一紧,宁望忙抓住他的手臂,勉强帮言惊蛰站稳。 “你这人真……”他有点儿上火,一句话还没说完,店里走进一个人。 段从望着言惊蛰被攥着的手臂,目光上移,看清楚宁望的脸,嘴角倏地翘起来。 幅度很浅,冷飕飕的。 “你还真是缺不了人照顾。”他对言惊蛰说。 第 17 章 段从昨天从医院离开后,直接去公司开了个会,晚上参加完饭局,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了。 洗澡的时候,他站在淋雨底下浇了半天,不管睁眼闭眼,眼前与耳畔浮现的,仍然是言惊蛰缠着绷带的腿,与言树苗那句“我爸爸说你很喜欢他”和“吉祥三宝”。 也是挺好笑的。 段从说不上来心底的情绪究竟源于什么,想嘲讽的究竟是言惊蛰,还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自以为很洒脱,却仍能因为言惊蛰的一句话,而影响心情的自己。 一直到关灯睡觉,他都在十分清醒地自我告诫:别再管言惊蛰一丁点儿破事,让他等他的老婆,去恢复他们吉祥如意的三口之家吧。 可是第二天一睁眼,他只是想出门买个早饭,想到言惊蛰连去卫生间都费劲的模样,车子还是开到了那边的小区门口。 在路边停了会儿,段从烦躁地下车走向便利店,打算买瓶水就回去,就当自己出来晨了个练。 就是这么巧,在他不想见到言惊蛰时,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宁望没明白段从话里的意思,认出这人是言惊蛰的朋友后,只有些反感他怎么每次都沉着个脸。 但现在他们是店员与顾客的身份,他也懒得搭话,确认言惊蛰能站稳之后,说了句“你朋友来了”,就转身回柜台里。 言惊蛰早在看见段从时,注意力就全部转移过去了。 昨天段从突然离开所带来的失落感,与此刻又突然出现,在他心里带来了极大的反差。 言惊蛰有些惊喜,立马杵着拐挪过来两步,望着段从问:“你怎么过来了?” 一个人真正开心的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段从盯了言惊蛰两秒,突然微微一皱眉,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随手从货架上拿了瓶水:“顺路。” “哦……”言惊蛰愣愣,忙说,“我请你吧,不用结账了。” 宁望一脸鄙夷地撩起眼皮翻他俩,没好气儿地大声说:“3块。” 段从这才发现,言惊蛰口中的这个“同事”,是这家便利店的收银员。 瞥一眼言惊蛰手里拎着的那兜面包,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去扫码付钱。 言惊蛰从小没有请客示好的条件,导致他即便已经做了爸爸,面对自己难得能够负担得起的小开销,还会显得格外的轴。 一瓶水的事儿,段从都站在柜台前了,他仍喊着“小宁”跟过来。 “别扫了小宁,月底从我的钱里扣掉就好了。” 宁望是真听不得这称呼,越过段从就冲言惊蛰呲牙:“说了别这么喊我!烦不烦?我又不是你儿子。” “不好意思,”言惊蛰忍不住笑笑,完全是哄小孩儿的口吻,“我知道了。” 这对话在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宁望一边不耐烦,一边还是把已经握在手里的水瓶搁回去。 段从耷着眼皮在柜台前着等了会儿,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朝旁边的小货架上一拎,将一枚扁平的盒子轻轻甩在柜台上。 是一盒避孕套。 杜蕾斯超薄无感。 这东西总和口香糖一起,摆在显眼的位置,做收银员的每天看着,已经习惯了。 半夜的时候不是没有顾客来买,他们也遇见过不少在外卖里下单的。言惊蛰是成年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宁望虽然年纪小点儿,也根本不是把这东西当成气球的天真性格。 但此刻看着这东西躺在台面上,二人的目光定在这盒套子上,同时安静了下来。 宁望是因为猝不及防,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也要免单。 言惊蛰则是完全愣住了。 他抬眼盯着段从的挺拓的背影,听见段从低沉自然的声音:“一起付。” 宁望“啊”一声,悄悄又瞥一眼言惊蛰,见他没再说话,抓抓脸翻出个专门的小黑袋子,将套子扫码包起来。 段从无比自然地接过东西,勾在指尖转身就走。 言惊蛰猛地回神,连“再见”都忘了说,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便利店。 跟了四五米,眼见段从来到路边,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他干着嗓子喊了声:“段从?” “嗯?”段从回头,一边眉毛微微扬着。 “你……”言惊蛰张张嘴,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他手里的小黑袋,脑子里一片雪花点似密密麻麻的噪音。 看了好几秒,他才听见自己轻的发虚的声音:“你一早出来,买这个啊?” 言惊蛰望着小黑袋子,等他说话的时间,段从全程都盯着他。 “有事吗?”他把袋子丢进车里,反问言惊蛰。 言惊蛰有些慌乱地抬起眼,上火的嘴角干得起皮,摇摇头。 段从就也什么都没说,礼貌又冷漠地略一点头,坐进车里直接离开了。 六月份开始闷热的初夏时节,言惊蛰发了一场很绵延的低烧。 37度5,不折磨人,也不难受;他能正常去便利店坐夜班,也不耽误他杵着拐越来越熟练地折腾在厨房里做饭、缩着腿靠在卫生间洗头;到了该复查的时候,他还自己打车去医院拍了片子。 就只是纯粹的烧。 烧得人成日里脑袋发闷,不想说话,手上没活儿的时候,就只想愣神。 “你要是实在没钱,暂时不还我也不催你。”宁望感觉出他不对,侧面表示了一下关心,“至不至于天天话都不敢说。” 言惊蛰没法跟他解释眼前的状态,他也不知道这次怎么这么难以调整,只好苦笑着多说几句话,以示自己还正常。 除了宁望,唯一关心他的人就只有言树苗。 “爸爸。” 言树苗趴在餐桌上吃鸡蛋羹,回头看看蜷在沙发上午睡的言惊蛰,挖了一大勺蛋羹中间最嫩的部分,举着小勺用手在勺底掇着,一步三挪地来到沙发旁喊他。 “给你吃一口。” 言惊蛰没睡着,只是迷糊。 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睡眠很浅,现实的嘈乱声与梦境交织缠绕,梦见许多以前的事。但梦也梦不完整,不知在哪一个片段,就突然转到那天在便利店里的场景,虚虚实实,教人辨不清真伪。 每一觉都睡得很累,却又极容易醒。 听见言树苗喊人,他乏力地眯开眼,抬手揉揉言树苗的脑门儿:“你自己吃。爸爸不饿。” “爸爸饿。”言树苗很执拗,弯腰用脸蛋儿贴着言惊蛰的额头。 他说不出“憔悴”这种高级的词汇,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都干巴巴了。” “干巴巴”的言惊蛰哭笑不得,只好撑着胳膊坐起来,吃掉言树苗给他挖来的蛋羹。 第 18 章 高中分科前,言惊蛰拿着班主任发下来的分科意向表想了很久,分给段从发消息,问他要选什么科。 “理啊。” 段从直接给他回了个电话,背景喧哗热闹,听着像在篮球场。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介于清爽与慵懒的过渡阶段,沙沙的,带着与生俱来的潇洒与自信。 他呼吸的频率有些急促,一边说话一边灌了两口水,畅快地“呼”了声。 “你打球呢?”言惊蛰一听就能听出来,想想段从意气风发的样子,轻轻笑起来。 “啊。”段从也笑笑,“打一会儿。” “你干嘛呢?”他问言惊蛰,“又自己在石亭子呢?” 天生发光的人到了什么阶段都能发光,反之亦然。言惊蛰和段从的差别,一向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言惊蛰中考成绩意外的不错,考进了他们县里最好的高中。 优秀的环境里,身旁的同学素质显著提升。言惊蛰依然腼腆寡言,不善交际,仅有的两三件衣服来回换着穿,浑身透露着肉眼可见的穷酸与孤僻,但他遭受的歧视明显淡薄不少。 高中是难得真正靠成绩来说话的时期,大家都忙着刷题补课,背后关于他的议论还是不少,却也没怎么专门摆到明面上,来集体孤立针对他。 在这种已经堪称友善的氛围里,言惊蛰还是学不会交朋友。 他独来独往惯了,上课就听课,下课就做题,厕所一个人上,吃饭一个人去。 中午与傍晚富足的休息时间,他就拿着要背的书自己在学校里溜达。 他有自己打发时间的路线:从食堂后的小路绕着操场外围,向水房的方向走,拐角处有一个废弃的小亭子。 灰扑扑的,瓦都碎得没几块了,被植被遮掩着,平时没人来,安安静静,又不会彻底与学校的声音隔绝,言惊蛰正好喜欢去。 “嗯。”他从鼻腔里应一声,觉得跟段从那边比,自己这头静谧得不太好意思,“你吃饭了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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