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凡独自离去,他想自己确实可笑,一是相信高塔的存在,二是带上了这样的两个旅伴。 一个是抛弃大好前程的路痴高材生,一个是恋爱脑的叛逆少女,当然李逸凡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病急乱投医的奇怪的外地人。 李逸凡决定自己去找那个高塔。 但台风来了,他又被困在了原地,直到被那两个不靠谱的旅伴找到。 因为台风停了电,他们只能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点上蜡烛,互相看着彼此,吐露自己。 阿月说她其实有个弟弟,出生后不久,她的亲生父亲就赶来,把弟弟带走,据说去了香港,过好日子。 她仇恨母亲,也仇恨弟弟,更恨她那个抛妻弃子的烂人父亲。 可父亲年轻时留长发,林风也是,阿月说觉得自己这样很恶心。明明那么恨他,喜欢的人身上却满满是他的影子。 林风坦诚自己回来的原因是工作失意,他犯了错,给公司捅了很大的篓子,不得不主动辞职。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痛苦,失眠,暴食,一闭上眼睛就是很多很多人,每个人都在看他,每张脸上满是指责。 最后林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回来了,他说自己其实只是条丧家狗。 但他没想到是他年少时最想逃离的大海拯救了他。林风以前最不喜欢泛着腥臭味的码头,现在却觉得亲切而安宁。 阿月和林风都和李逸凡说了对不起,他们明明知道高塔对李逸凡有多重要,还意气用事说不去找了,实在是太过分太自以为是。 李逸凡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虚妄,面对两个人的坦白和温柔,李逸凡却觉得抬不起头。 他说“抱歉”,又说“谢谢”。 “明天回去吧,不用再找了。”李逸凡说。 烛光中,李逸凡的脸忽明忽暗,他叹了口气,捂住自己的脸,有些无助地说:“我女儿在去年就去世了,医生说她很坚强,可我知道她很痛。她太懂事,疼也忍着,走的时候还在忍。” “我女儿离开以后,我老婆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只好一遍一遍催眠自己。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医生说这是心病。” “带我老婆离开医院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之前病房里那个病友说的故事,海边有一座高塔,包治百病。” “说实话我很后悔,我应该更早就来到这边,哪怕拍两张照片也是好的。” 李逸凡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我骗了你们,其实塔什么样根本不重要,我跑这么远来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过,缅怀过,也该得到谅解了吧?” “为什么她不肯原谅我呢?为什么梦里我的女儿总在哭呢?为什么妻子见了我就要我把孩子还给她呢?” 李逸凡的眼泪和外面的雨滴一起下落,这是一场瓢泼大雨,足够掩盖懦弱和悲伤。 揭开伤疤那么痛,林风做了决定,说那就不要再去找高塔了,他们都应该放下这样的让人痛苦的执念。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雨过天晴,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塔。 高塔坐落于崖壁之上,底下海浪拍击礁石,水珠四散,折射出金色的光彩。 如拨云见日,如梦似幻。
第62章 于是他们聊了一会儿电影,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很安静,只有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实际上他们俩在电影这个话题上很有共同语言,尹凡棠侧着脸看他,问:“说起来,那个塔搭好了吗?” 明秋的电影都需要实景拍摄,最后的那个高塔他们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取景地,所以最后干脆决定自己搭建一个。 “主体已经完工了,等到拍摄那天,做旧也好了。”明秋打开手机,给尹凡棠看图片。 其实自己搭建的高塔更符合剧本里的描述,电影里的那座南方高塔是一栋满是现代气息的仿古建筑,建造得十分潦草。 “明明李逸凡终于坦白了一切准备放弃,你又让希望出现在他的眼前。”尹凡棠用手指戳明秋的脸,“他当然会奔着希望跑去,但终于到了塔下,他又会发现,连这个希望也是假的。明导,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这座塔没有名字,建造的缘起是一个很多很多年前没有成功落地的旅游项目,塔造了一半,开发商卷款跑路,后来一直没有人接这个烂摊子。又过了几年,来了几个江湖骗子,把这个塔作为据点,开始卖药。 江湖骗子的故事编得很好,居然真的吸引了一大批人来这里求医问药。于是他们的故事进一步升级,他们编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神明,为他塑像,放进塔里。 信徒无比虔诚,短短三个月,这里的香火几乎达到鼎盛。 那几个骗子干脆扮演起和尚,还把其中一个人包装成能够通灵的大师,赚了个盆满钵满。 后来是夏季的一场暴雨,劈下了一个惊雷,正好落在塔尖上,据说正好劈死了那个大师。 附近村子里的人说,这是昧着良心的事情干得太多,所以遭了天谴。 李逸凡他们进入这座塔的时候,只剩下满目狼藉,那场景就像一伙人仓皇出逃。 功德箱被打开,摔在地上,而正中央的那座神像,满身灰尘。 这座神像塑得很大,人必须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脸,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时间过去太久,加上这塑像本来就是粗制滥造的产物,现在已经斑驳不堪,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安静,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因为人总是怀有侥幸的,不彻底的放弃算不得放弃。”明秋慢慢地说,“那一锤没有落下来之前,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承认失败的。” 尹凡棠苦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太尖锐了。” 尹凡棠在心里叹气,想,他又何尝不是呢?以为自己放弃了明秋,但在重逢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明秋翻了个身,和尹凡棠对视,他平静地说:“有人说,真诚的作品是需要向内看的,你首先得直面自己的内心。我写这个剧本写了很久,写写停停,有时候会删掉大段的话。” 明秋伸手摸尹凡棠的脸,他的指尖很轻地触摸着他,从唇角摸到鼻尖,顺着鼻梁往上,划过眉骨,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 “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境和李逸凡很相似,其实我也是一直在自我欺骗。”明秋垂下眼睛,声音很轻。 尹凡棠以前就发现了,每当明秋想逃避的时候,他都会半垂眼睛,躲避视线。 尹凡棠用脸颊蹭了蹭明秋的手心,柔声说:“这很正常,人类都有自我保护机制的,面对真相如果让你痛苦,那逃避也没什么问题。” 明秋靠过来,有点眷恋地拥抱住尹凡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感受到尹凡棠温热的体温,这让他觉得很安全。 “以前我甚至还怪过你,你站那么高,又对所有人都好,我依赖你,把你当可靠的前辈和兄长,结果你……”明秋抿唇,不太愿意继续说了。 “我喜欢你,当然想你和我在一起啊。”尹凡棠用手轻轻拍他的背,“不过那会儿我也太年轻了,也没有考虑过你是不喜欢的,就是一个劲地乱追,也蛮好笑的。” “你追人靠包养啊。”明秋嘀咕了一句。 尹凡棠一头问号:“拜托,是你追人靠包养吧,我哪有?” 明秋猛得抬头,他的头发有些乱,人也凌乱:“拍《白兔》那会儿你不是要包养我,给我介绍资源,要我跟着你吗?” 尹凡棠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大脑一瞬间跟走马灯似的,赶紧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时间太过久远,尹凡棠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但绝对没有提关于包养的一个字。 尹凡棠一脸茫然:“我到底哪句话让你误会了?” 明秋也愣了:“你当时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那会儿以为你是个穷小子,只是想多照顾你一点。”尹凡棠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你想哪儿去了?” 明秋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他现在很想原地消失。 丢人,太丢人了。 尹凡棠撑起身子,伸手扒拉他,有点嫌弃地说:“小伙子,你脑补能力挺强的。” 明秋气死了,他感到很绝望,也有点委屈,越想鼻子越酸,他只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啦,这不重要。”尹凡棠摸摸明秋的肩膀,柔声安慰他。 明秋更气了,他声音都打颤:“哪里不重要了?如果,如果……” 明秋说不下去了,他被自己气哭了。 尹凡棠显然被他吓到了,愣怔两秒,突然又笑了。 明秋捂着眼睛流眼泪,在心里决定再也不要理他。 这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尹凡棠凑过来,用手掌揉明秋的后颈,哄他:“宝贝,哭什么呢?是我不好,别哭了。” 明秋觉得好丢脸,他继续翻身,让自己的脸朝下,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明秋很想和尹凡棠说对不起,他居然误解了他那么多年。 尹凡棠眼里的他一定特别自以为是又不识好歹。 尹凡棠还在温柔地揉他的后颈,他很有耐心,重复着:“好了,好了,哭也可以,但不要哭太久,眼睛会肿的。” 明秋沉默,像个倔强的乌龟。 尹凡棠干脆盘腿坐在床上,他微笑着说:“这倒是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拍电影的时候总哭,情绪出不来,我那时候也哄你,觉得你特可爱。” 明秋有点烦他,更烦他说什么小时候,好像自己年纪多小,他没好气地猛抬头,眼睛还红着,他闷头,一把抱住了尹凡棠的腰,把脸埋进他的小腹。 “可爱个屁。”明秋没好气地说。 尹凡棠顺势拢住他的后脑勺,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我不好,以前也没明确讲过。”尹凡棠俯下身,落了一个吻在明秋的发心,他的语气很郑重。 “明秋,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明秋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他收紧胳膊,心跳很重,声音很闷:“尹凡棠,我也喜欢你。”
第63章 第二天起来明秋对着镜子看了好久,他眼睛有点肿,看起来整个人有点憔悴。 尹凡棠也走进卫生间,脸凑近了看,说:“还好,不是特别明显。” 明秋还是觉得很丢脸,脸上没表情,嘴唇轻轻抿着。 尹凡棠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笑着说:“我给你扎个辫子吧。” 明秋从镜子里看他一眼:“你还会这个?” 尹凡棠拿起一旁的梳子,笑着说:“对啊,这不是这次电影要给小女孩扎头发的吗,怕弄得不好,所以我自己有练过。” 尹凡棠说的是李逸凡给自己女儿扎头发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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