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棠没想到故事会是这个样子,他在这一瞬间感到眩晕,无数的回忆朝他涌了过来。 在尹凡棠的视角里,拍《白兔》那一年他和明秋示好无数,他从来没有为了追一个人费过那么多心思,但没想到明秋杀青之后,居然不告而别了。 尹凡棠后面还有广州的戏份,找不到人也只能忍着,本来想着这事就算了,就当他这次真心喂了狗。 但那会儿他也年轻气盛,越想越生气,也不甘心,多方打听知道明秋去了北京,正跟着中戏的一帮学生拍戏。 尹凡棠忍到杀青之后跑过去找他,本来是想质问,但一看到明秋的脸又心软,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二十多岁的尹凡棠想着,算了,栽了就栽了吧,谁让自己这么喜欢他。 其实那时候尹凡棠想不通,明明在重庆的时候明秋看起来也是喜欢他的,最后却跑得那么快,像是当他是洪水猛兽。 最后尹凡棠如愿以偿,他把明秋从北京带回了家,杭州五日美得像梦境,他以为他真的抓住了明秋。 但第六天明秋跟他说,他要走了,他们到此为止。 尹凡棠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 好像只有他,在想他们的未来。 尹凡棠尝试挽留,他说他可以为明秋安排好一切,只要明秋留在他身边,财富,荣誉,这些都不值一提。 明秋却让他不要自以为是,他不想做演员,也不想留在这里。 最后那天是以争吵收场的,尹凡棠跑出去喝酒,觉得明秋很不识好歹。 尹凡棠给林启卓打了电话,可能他的语气太过可怕,林启卓只好劝他不要陷得太深,明秋总要回美国去读书的。 尹凡棠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极了,想着,什么美国?明秋不是一个穷小子吗? 林启卓还在说,他听起来有点后悔。 “其实明秋是蒋晚亭的儿子,一开始我捡到他确实是被他的眼睛吸引的,后来觉得他很眼熟。我把照片拍给夫人看,她说这孩子很像蒋导那个不爱说话的儿子。 “明秋一开始不愿意承认,我说要打电话给蒋导他才承认的。他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就答应了他要帮他隐瞒。 “蒋导呢,忙着拍电影,对孩子总是疏忽,两个人关系确实不太好,我也觉得没必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凡棠,我没想到你们俩会因为这个电影生出那么多纠葛。但是戏只是戏而已,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怎么就这次出不来了呢?” 尹凡棠觉得耳畔轰鸣,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想,明秋大概在拿他当傻瓜吧,他可以不认识他,可以没看过《天堂路口》,但那一天他们聊起尹凡棠的这一部成名作,明秋说他不认识蒋晚亭。 他不认识蒋晚亭。 直到今天尹凡棠才知道,原来大导蒋晚亭,是明秋的父亲。 那他算什么?陪太子读书?还被太子耍得团团转。 太子玩够了就要走了,他一定觉得自己很可笑吧。 尹凡棠产生了一种很无力的感觉,那一刻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对明秋的感情是因为入戏太深。 可他演了那么多年的戏,他怎么可能分不清? 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明秋,真是很可悲。 可能是看尹凡棠太久没反应,明秋有点奇怪地在他眼前挥了挥,他甚至开了句玩笑:“知道蒋晚亭是这样的人,你吓傻了?” “我一直觉得作品和人品是要分开看的,他做父亲不及格而已。”明秋说。 尹凡棠闭了闭眼睛,声音有点抖:“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明秋一愣,慢慢地说:“小时候也叛逆,不想让他管我,当然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爸爸。” “当然,我不该骗你,但那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秋轻轻皱眉,“我知道你对我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我也理解为什么后来你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向你道歉。” 尹凡棠仍闭着眼睛,嘴唇有些抖,像是在生气。 明秋有点局促地说:“真的很对不起,这事我们说开了,能不能过去了?” 尹凡棠睁开眼睛,他看着明秋淡漠的眼睛,咬着牙说:“你过得去我过不去,只有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过不去。” 尹凡棠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根本不懂我在在意什么,你有心吗?” 明秋想起他们不体面的分开,想起尹凡棠骂他的那句狼心狗肺,他转过头,突然笑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特别像在狡辩,不管蒋晚亭有没有对我负责任,他确实是我的父亲。可能我也想去找一个借口,这样你或许会原谅我。” “你还在意我的原谅吗?”尹凡棠眼睛都红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十一年了,你知道有多久吗?”尹凡棠觉得心脏很痛。 明秋承受不住尹凡棠这样的眼神,他垂下眼睛,就像少年时代躲尹凡棠那样。 “你那个时候不是说你很快就会忘掉的吗?你说你一点也不在乎。”明秋的声音被风扯碎了。 尹凡棠不想跟他说话了,他觉得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于是他站起来,特生气地讲:“我踏马在意的是你明明可以跟我好好解释却什么也不说,白白让我恨你这么多年有意思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我没意思,那你也没必要用那种方法甩开我。”尹凡棠越想越混乱。 “那你现在又算什么?包养我,当我的金主,看我落魄了送我角色,你是出于愧疚吗?” “说真的,我不需要。”
第45章 明秋张了下嘴巴,他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但好像说什么都不会是正确答案。 尹凡棠没有耐心等他回答,他站起来,不带感情地说:“该回去了。” 突然起风,明秋这才注意到天已经暗了下来,看起来阴沉沉的,有雨开始落下来。 许培樟站在远处喊他们:“下雨了!” 他们只好赶紧往回赶,尹凡棠走得快,他经过梁易舟身边,什么也没有说。 梁易舟很敏感地发现尹凡棠的不对劲,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明秋。 明秋走得很慢,简直像故意的,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但他也没有管。 梁易舟转头对许培樟说:“他俩好像吵架了。” 许培樟皱了下眉,下意识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培樟的预感十分正确,吃晚饭的时候尹凡棠没有出现,梁易舟很在意,就拿了两个芋头饼去房间找他,找完回来带来一个坏消息。 “阿樟,计划有变,今晚我得陪一下尹老师。”梁易舟说。 许培樟已经猜到是这个结局,因为刚刚明秋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还偷偷叹气。 许培樟最后只是摆了个苦瓜脸,乖乖比了个ok的手势。 这天晚上,许培樟拎了个小包敲明秋的门,等明秋打开门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对他竖了个中指。 “你没事和尹老师吵什么架?”许培樟一脸无语,“你知道我为了这两天的假期有多努力吗?” 明秋让他进来,破天荒的,没跟许培樟吵嘴。 明秋看起来心情很差,他坐在椅子上,有点呆呆地看着窗外。 现在外面的雨变大了,玻璃窗上沾满了水珠,不断滑落下去,好像一个人在哭。 明秋想起《白兔》里的那一场雨,江辞给他买的兔子死了,宋宇捧着它,在雨里面一步一步地走。 兔子死了,但仍睁着眼睛,红色的,活着的时候看起来可爱,死了只留下悚然。 宋宇浑身都湿透了,白色的衬衫黏在他身上,像一张膜,也像人手,抚摸着他,带来一种恶心的感觉。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兔子,江辞不在的时候,他和兔子说话,兔子从来不理他。 宋宇讨厌兔子,因为这种看起来永远惊惶不安的生物很像他。 远处传来脚步声,江辞撑着伞出来追他,他拉住宋宇的手腕,有点着急地说:“小宇!先回去!” 宋宇不动,他红着眼睛说:“兔子是宋怀睿打死的,我知道的。” 兔子一直养在地下室,笼子坏了,兔子死在远处,白色的一滩,很扎眼。 宋宇气急,去质问宋怀睿,宋怀睿不屑一顾地说,是被狗咬死的。 宋宇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他可能游荡了很久,才被江辞找到。 “好,你先跟我走。”江辞和他十指相扣,用伞罩住他,柔声哄他,“乖。” 宋宇却像被踩到尾巴那样猛得后退一步,这个字像刀剑,让他觉得疼痛。 宋宇在雨里拼命摇头:“你不懂,你们都不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宋怀睿是个好人,一个早年丧妻的老实人。” “但那都是假的。”宋宇有点脱力,他缓慢地蹲了下去,他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像是抱住洪水中的浮木,他轻轻地重复着,“但那都是假的……” 江辞觉得他实在不对劲,他也蹲下去,伸出手去摸宋宇的脸,很耐心地说:“那你告诉我。” 宋宇抬起头,满脸都是水,他茫然地睁大眼睛:“他要我乖,给我穿裙子,说要给我洗澡,然后摸我……我哭了,他就说我不乖,不听话……” 江辞瞳孔骤缩,怒气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以为长大就会好,可是他打死了兔子。”宋宇一边说一边流泪,“他是要告诉我,我一辈子也不能摆脱他。” 雨下得很大,砸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闷异常,这种鼓点一样的声音却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寂静。 好像全世界都在离他们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兔子似乎都开始发硬。江辞撑着伞,脸冷得像块冰。 他的语气十分漠然。 “没关系,那我帮你杀了他。” 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戏拍了好几天,拍完回去明秋就发烧了。 他身体其实还可以,但过来拍个电影,却总在生病,也总在哭。 睁开眼睛看到尹凡棠的时候,明秋又想哭。 那一刻他想他认了,尹凡棠要包养,要玩,要睡觉他都认了。 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明秋小时候没有得到母爱,母亲恨他,认为他是自己被生活所累的原因。 父亲忽视他,接他到身边是迫不得已。 明秋在香港的时候,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拼命读书,但第一名也不会赢得父亲的夸赞。 曾经有人对他示好,但没过几天就失去兴趣,说着喜欢他的人反过来指责说他无趣。 明秋好像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那天他睡醒睁开眼,天色已晚,最后一点残阳从窗户玻璃中射进来,铺满了床边的这一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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