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泊寒曾经试想过怎么去形容和概括周泽楠,他想了很久,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或诗句。 可他看到周语鹤的时候,他忽然就懂了。他曾经以为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现在他想强大的人还有另一种,无论人生多戏剧,多跌宕起伏,他们都能是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边泊寒问李一戈:“放电影的场地你帮我弄好了吗?” 李一戈比了个ok的手势:“安排得妥妥的,就等着今晚放映了。” 边泊寒本来想把场地搭在学校,可他想金秋时节的星空一定很美。他让小十一把幕布和放映机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搭好,让老石通知村里的人,今晚七点,自行携带椅子板凳观看电影。 小朋友们没遇过,兴奋地提着自己的小板凳催促家里大人,老人们走在两边堆满麦垛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收割麦子的田埂上,水蓝色的天即将落幕。 小孩手里的凳子不知何时转交到了大人手里,他们嬉笑地往前跑着,风里有吹散的蒲公英。 天还有一点就要黑了,电影即将开始。边泊寒站在幕布侧面,朝着大家,学着以前老电影里的报幕员:“接下来我们一起观看《放牛班的春天》,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麦田里有蝈蝈吹哨的声音,头顶是璀璨夜空,小孩趴在大人膝头,静静地观赏着。 边泊寒特意给周语鹤和孔佑的座位安排在一起,他坐到周泽楠身边。 周泽楠小声问他:“待会还有一场,边导打算放什么?” 边泊寒凑近了,眼睛看着幕布,低笑着说:“秘密。” 周泽楠无奈地笑笑,没再说话,专心地看着电影。 这部电影他看过,也是秋天,坐在大学老旧的宿舍桌子前,戴着耳机,舍友在睡觉,发出香甜的鼾声。 如今,周泽楠坐在旷野里,天地苍茫,秋意浓重,麦子害羞地窃窃私语,远处星星低垂,似乎抬起手就能碰到。 电影依旧是感动的,但感受却不再完全相同。周泽楠依旧为孩子在生命中幸运地遇到灵魂导师马修而高兴。 但现在,他更多地会因为孩子们找到出口而感动。 时间像烈性浓酸摧毁万事万物,人的一生渺小,有的人终其一生困在现实设置的的牢笼里,赤条条来,空茫茫走。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也不知道自己所求,只是日复一日地机械地重复着前一天的日子。 而找到出口,意味着心里有盼头,在面对生活的苟且和无解时,能笑对。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即将要结束。 边泊寒凑过去,靠近了周泽楠,说:“周医生,写句评语。” 周泽楠偏过头,看着边泊寒在黑夜里亮闪闪带着笑的眼睛,他凑近了,在边泊寒的耳边,低笑着说:“写诗歌的人不会去砸玻璃。” 晚间的风很轻很远,把周泽楠的话吹散了。可边泊寒还是觉得有股热气,温吞的,扑在自己耳垂。 周泽楠的声音很轻柔,低低的,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周泽楠退开了,电影的光落在他气质出众,线条立体的脸庞上,边泊寒情不自禁地眨眨眼,一看再看,还是觉得不够。 从前读过的诗,念过的文,在脑海里一再跳跃,争先恐后地在胃里翻搅,像蝴蝶扇动翅膀。 他们坐在银辉下,如水的月色,星星眨眼,麦浪翻滚。周泽楠在边泊寒的瞳孔里摇曳。 边泊寒觉得,人间这一趟,遇上周泽楠,是他的幸运。 如若有幸相爱,那是上天宽厚的奖赏。 齿轮停歇,电影完毕。摆在前方的灯打开,把黑夜圈出一个光亮的圈,他们互相对视的脸在一瞬间里变得清晰。 麦田里变得乱哄哄的,习惯早睡的人着急回家。 老人把睡着的小孩背到背上,兜着屁股,小孩摇晃着腿,在萤火虫的带领下,往家走。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周遭在走动,在欢笑,可他们只看着彼此。 四目相对里,彼此倒映,平直的嘴角往上牵,眼角眉梢弯弯的。 电影开场前,边泊寒交代李一戈,等放完《放牛班的春天》,过十分钟就放《one day》。 李一戈走过来,喊:“老大,我现在换片嘛。” 两个人都回神,边泊寒有些恼地看着李一戈,这大好的气氛。 周泽楠在一边笑着对边泊寒说:“去吧。” 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基本都走了,三院的医生稀稀落落坐着。孔佑出门前,多带了一件外套,这会在周语鹤腿上。 边泊寒想了很多部电影,最后还是挑了《one day》。他不知晓周语鹤与孔佑的故事,但是他希望大家都能尽量坦诚和勇敢。 边泊寒时不时就往周语鹤那边望,连同坐在他旁边的周泽楠都感觉到了异样。 他顺着边泊寒的视线望过去,对边泊寒撮合的心思一目了然。他笑笑,没阻止。 周遭的人都说周语鹤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可只有周泽楠知道,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太爱了,反而都不想对方为难。 他们困在爱给出的难题里,解着一道只属于他们的方程式。 幕布上艾玛抱着艾利克斯,哭着说,我爱你,我只是不再喜欢你了。 边泊寒忽然想到与周泽楠差六分钟的学长,有些吃味地问:“你会不会这样?” 周泽楠没明白,疑问地“嗯”了声:“什么?” 边泊寒直截了当地给关键词:“学长。” 周泽楠失笑,心想早知道不应该告诉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边泊寒点头,追着揪根问底:“为什么不联系?” 周泽楠挑眉,故意反着问:“你是要我和他还有联系?” 边泊寒本来就坦诚,周泽楠才这样说,立刻急眼:“我巴不得你和他一辈子不联系。” 周泽楠笑笑,不错眼地盯着边泊寒,用他刚才的问题去问他:“为什么?” 边泊寒说:“因为我不喜欢。” 周泽楠笑了笑,把手伸过去,小指轻轻触碰,绕开,互相牵缠在了一起。 周泽楠问:“这样呢?” 边泊寒愣了愣,脑子里炸出了无数烟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泽楠。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去接着看电影。 这一晚上,边泊寒都没放开,他从来没觉得只是牵个指头,都能让人这么兴奋。 他们两个人的手垂着,椅子隔出了一小段距离,时不时周泽楠牵着晃一晃。 边泊寒的手从被牵上,他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看着周泽楠的侧脸,忍不住地一直盯着。 周泽楠晃晃他的手,不看他,笑着说:“看电影。” 边泊寒“嗯”一声,不动,周泽楠无奈地笑笑,随着他。 要是现在李一戈看到,保准惊呆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说,你们俩…… 电影有开始就有结束,边泊寒不想放开周泽楠的手,但是周语鹤在,他悻悻然地放开了。 周泽楠有些错愕地看着边泊寒,看看自己的手。 边泊寒不好意思地瞟瞟周语鹤在的方向:“阿姨还在。” 周泽楠看向周语鹤那边,又转回来,又笑了笑,没说什么。 边泊寒和李一戈还要收拾放映机和胶带,边泊寒对周泽楠说:“你先回去吧,我弄完就回来。” 周泽楠说:“没事,我陪你,你的手还没好。” 他们刚要往幕布那边走,周语鹤走过来:“听泽楠说,你是导演。” 边泊寒谦虚地承认:“还有很多学习和进步的空间。” 周语鹤笑笑:“不介意陪我走一走吧。”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不知道周语鹤为什么找自己,但还是答应了:“好。” 周语鹤朝着周泽楠笑着说:“人我带走了,待会还你。” 边泊寒脸上维持着镇定,心里波咯波咯狂跳。 周语鹤带着边泊寒穿过田埂,麦子提心吊胆地低垂着头,星星垂眸,扑闪扑闪。 夜色已经完全沉睡了,白昼间的喧嚣荡然无存,连同着太阳的热烈都变成月亮的柔和。 他们两个人打开手机的电筒,照亮了脚下一小片路。 边泊寒还在想话题,周语鹤已经率先开了口:“泽楠和我讲过你。” 边泊寒“啊”一声,好奇地问:“他怎么说的?” “他没用说的,他只是给我发了个视频。” “视频?”边泊寒奇怪地说,“我的吗?” 周语鹤笑笑,决定出卖自己儿子的行为到此为止:“你回去问他吧,让他自己说。” 边泊寒很想现在就冲回去问出答案,但还是决定忍一忍:“好。” 周语鹤偏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小了几岁的男孩,她上网查过边泊寒。 她没和周泽楠说自己来这的真实原因,网上的视频她看到了,纵然善富丽的脸一闪而过,隔着时光,她还是能一眼认出。 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她无意与过往周旋,也不愿周泽楠再沾染。 她看到视频里边泊寒受伤的手,周泽楠焦急的神情,再加上之前周泽楠发给她的视频,周语鹤确定,这是自己儿子想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 既然周泽楠想让他们认识,那周语鹤就来见见。 周语鹤接着说:“怎么会想到要放《one day》?” 边泊寒掂量着要不要说实话,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因为觉得可惜。” “可惜?”周语鹤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边泊寒的话,反应了一下,笑着说:“你指孔佑和我吗?” 边泊寒没想到周语鹤这么坦诚,说:“是。” 周语鹤笑了笑,没否认:“年轻时,我和孔佑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不说惊天动地,但也确确实实地爱过。” 她看向边泊寒,眼里是柔和的:“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想过。” 周语鹤没有避讳边泊寒,她知道当年的事他了解了。 边泊寒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明白她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看着周语鹤坦然的面容,问:“因为那些事,所以没办法再在一起吗?” 周语鹤笑笑,没回答,只是说:“看过《廊桥遗梦》和《剪刀手爱德华》吗?” 边泊寒说:“看过。” “那你设想一下他们要是私奔了,会不会一直那么相爱?”周语鹤眼里是平静的,没有提起往事的不甘和怨愤。 边泊寒固执地说:“可只有试了才知道,或许你们就是可以一直相爱呢。” 周语鹤笑笑,没有嘲笑边泊寒的年轻,相反地,她很羡慕。因为这意味着他还很勇敢,还可以做梦。 她用一种很悠远的目光看着望不过去的天,低低地说:“是能走下去的,可爱不是支撑生活的唯一来源,生活也不是只有两个人。我们固执地走下去,最好的结果也还是会有人受伤。我和孔佑没办法成为例外,我们相爱,就像是手里拿着剪刀,会刺伤人。所以,我们之间最好也是最安全的距离,就是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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