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曜经常觉得命运很矛盾,它有时颠倒黑白,作弄世人,有时又像突然善良,法外开恩。比如他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七年以后跟周楚澜的再次重逢,却依然爱上了这个大山深处的迷雾一般隐忍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们的结果会如何,自己心中只剩下一腔决绝的孤勇:无论发生任何事,他决不放开周楚澜的手。 除非他死。 来了贵州没几天,台里便催他早点回去报道。节目中心的主任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卓曜啊,反正是个衍生综艺,聚焦民俗的,完成任务而已,你不用亲自来,安排个人大概了解下情况,再找俩摄像去拍点素材,跟春节期间的系列民生主题策划一起上线就行,也不着急。你早点回来,台里好多事呢。” “再过几天吧。还差个点没踩,最后一个了,弄完就回。” 李卓曜想再去一趟千户苗寨,见见黎暗。 在黎暗的咖啡馆里,李卓曜发现了自己曾经的一张照片,冥冥之中,指向了后面的结局。当时他走之前跟黎暗承诺,如果恢复记忆,会再来拜访,这个时候他倒也想见见这位人很好的咖啡屋老板。当然,他对苗银技艺很感兴趣,也想要作为主要素材拍摄进这档衍生综艺里,所以决定亲自去一趟。 黎暗送给他的那个苗银的如意锁一直都挂在他的钥匙圈上。 李卓曜跟馆长提了这件事,馆长很热心地便开始安排,还要亲自陪同前去。 “不用麻烦您。让周楚澜跟我去就行。” “行,那我跟他说,让他开小赵的那辆车带你去。” “馆长,您就别跟周楚澜说,是我点名让他陪的,可以么。”李卓曜眨眨眼,又说:“来回跑挺累的,我们熟归熟,但我怕他嫌弃我老支使他。所以得麻烦您替我保密?” “啊呀李导演你放心好了,我保准不说。” 出发的那天上午,李卓曜故意还在饭桌前慢慢腾腾的吃饭。周楚澜开着一辆白色的大众进了院子,又从车上下来。 “走吧,你不是要今天出发去苗寨么。” “啊?馆长安排的是你?他没跟我说,就说到时候有人来接。” “……编瞎话都编不圆。” 周楚澜叹了口气,又催他上车。 李卓曜一乐,背起包就屁颠屁颠跟过去,坐在副驾,刚系上安全带,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在包里翻找。 “落东西了?”周楚澜问。 “晕车贴我好像没拿,我看看。” 李卓曜仍旧低着头,一片淡蓝色的晕车贴伸了过来。 “给。” 李卓曜接过来,撕开包装慢慢贴在耳后。又在车门底部的置物处,看到一瓶薄荷味的木糖醇,还是崭新的,塑封都没有打开。 “你准备的?” “嗯,馆长让我照顾好你。” 周楚澜沉默着把车启动,李卓曜只听见轮胎压过柏油马路的声音。 “你都记得,不是么。” 李卓曜开了口,语速很慢,身体斜倚在座位上。 “我啊,开车的时候不晕车,但是坐别人车,就晕,很多年都这样。” “我只有贴这个牌子的晕车贴才会管用,别的都不行……牌子还是你帮我一个个买来,然后试的。那个月我记得,你瞒着我吃了两周泡面,基本上扫了所有的晕车贴牌子。” 李卓曜侧脸看着他,神色呈现出一种安静,温和但又执拗。 “还有薄荷味的木糖醇,也是。只要有这两样在,我就肯定不晕车。” 周楚澜不说话,目光一直注视着方向盘。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愿意重新答应我。”李卓曜说,又松了松系的太紧的安全带,“但我不准备放手,无论发生任何事。除非我死了……” “别瞎说。” 周楚澜打断了他的话,叹了一口气。 “你没必要这样,我不值得。” “只有你才值得。”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上高速的时候,周围都是一样的景色,从眼前呼啸而过,李卓曜怕周楚澜疲倦,但他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防止疲劳驾驶,想了想,打开手机,连上了汽车蓝牙。 “爱你越久我越被动/只因你的爱居无定所……” 刚好播放的是伍佰的《被动》,live版本呈现出一种拙朴的真实。 到苗寨的时候,他们便直奔巷子口的那家很大的苗银工作室,黎暗在门口等着,看见李卓曜,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咖啡屋是他的副业,大部分时间,黎暗都在苗银工作室这边。 “来了?开了挺远的路吧,店里有冰汤圆跟绿豆汤,进去吃点,解解暑。” 本地的糯米很好吃,手工搓出来的汤圆也黏韧,泡在冰镇过的醪糟汤里吃起来甘甜怡人,绿豆汤没有放糖,清淡的味道正好中和。 “黎老板,还记不记得上次临别前,我说的话。” 李卓曜用白瓷勺慢慢搅动着冰汤圆,一边抬眸笑着问。 “记得。所以,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吗?” 黎暗放下手里的水烟袋,看了李卓曜一眼,随即问。 李卓曜没回答,而是直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看来是恢复了。”黎暗笑吟吟的说。 “嗯。不过,好像修补人心还需要一点努力。” 李卓曜一边说,眼睛一边望着周楚澜的方向。 黎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带着了然的神色。 “大概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经历了跟你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我的爱人死了,他没能等到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 “现在我只有这幅画,还有这串晶石手链。” 黎暗的脸上挂着很安静的笑容,伸出手腕,看着这串晶石手链。 “是他的遗物?” 李卓曜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很轻。 “里面有一部分他的骨灰,做的时候熔铸进去的。”黎暗轻轻的说,又用袖子罩住手链,抬眼看着他们:“听起来有点渗人,是不是。吓到了的话,是我抱歉。” 李卓曜摇摇头。 “没有……只有悲伤而已。” 黎暗放下宽大的袖子,手链垂在腕骨处。他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大家好像都爱说,感情重于生命。”他喃喃道。 “可是,修补人心,总比修补一副再也回不来的躯体,要容易的多。” 黎暗转过身来,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看着这一对一眼便能识别出来的,羁绊很深的爱侣。 “好了,说正事。今天不是要来体验苗银锻造吗?” 他调整了表情,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色。 “还有点碎的银料,要不试试?” “好啊。” 李卓曜走过来,按照黎暗说的坐在风箱炉前,把一点银料放进坩埚,再用炉子高温烤化。 “现在可以捶打了,热银是软的。打成条状。”黎暗在旁边很耐心地教他。 李卓曜照着黎暗的样子,拿起锤子,笨拙地捶打起来。 “小心手。” 周楚澜站在他身后,语气极为平淡地说了一句。 他捶好以后,再用矬子做好尖头,又用拉丝眼板拉丝,李卓曜第一次用,刚上手,就被极细的银丝拉伤了手指。 “创可贴。” 周楚澜默默地走近,递给他一片创可贴。 李卓曜接过来,撕开薄膜又贴上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两人之间好像也连着这银丝,非常韧,韧到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又非常软,捏在手里便是轻轻一握,随便搓出什么形状,都由它去。 李卓曜做的高兴,极不熟练地用着旁边的木质滚条,将好几根银丝小心翼翼地搓在一起,然后又用尖嘴钳简短,敲敲打打中,居然做出了一枚粗糙的戒指出来。 “我做好了。黎老板,来看看怎么样。” 黎暗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又转头望着周楚澜,示意他过去。 “来看看。” 周楚澜静静的走上前,那枚戒指躺在李卓曜的手心,是用几根极细的银丝拧成的,拧的非常紧,因为他用木质滚条搓银丝的时候都非常用力,甚至要弄得一脸汗。 李卓曜做戒指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执拗,仿佛那些银丝纠缠着的,是他们紧密相连的命运。 “好看吗?” 李卓曜把那枚戒指捏起来,伸至他的面前。 “有点粗糙。” “看着是不太精细,可是戴在手上,就看不出来了。” 李卓曜得意地扬起眉毛笑着说,忽然一把抓住周楚澜的手,柔软指腹摩挲着他的指尖,快速把这枚戒指套在了周楚澜的无名指上。 作者有话说: 也算是在这里非正式求婚了吧QAQ
第一百零三章 暴雨奔赴 周楚澜却迅速缩回了手,然后把那枚戒指摘下。 “大了。指围不合适。” 他说着,又把戒指重新塞回到李卓曜手中。 “刚打好的银戒指,其实是不存在尺寸不合适这种事的。” 黎暗笑着走过来,朝着风箱炉那边努努下巴。 “把戒指放上去,稍微加热一下,然后我们再看。” 李卓曜走过去,按照黎暗说的照做。高温烤过的银变得很软,他重新调整着手里的那几根银丝,手指头被刺破也没管。 “好像没问题了。” 李卓曜松了一口气,举起银丝戒指,周楚澜看到,戒指已经被做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甚至还拉出了一道开口。 “这样,就可以戴上了。如果不合适的话,那我再调,一直调到合适为止。” 他伸手想要去抓周楚澜的手,却被躲开。 “我不爱带饰品,你留着吧。” 周楚澜侧过身去,没有看他。 “行。那暂且放我这里。” 李卓曜苦笑一声,脸上挂着无奈,把这枚戒指收了起来,放在黎暗给他的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里。 莫比乌斯环的开口戒,无限交错的设计代表着某种永恒,而戒指的开口,也象征着自由。李卓曜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修补周楚澜的心,他只明白,自己会将这份感情一直持续下去。 怎么可能因为周楚澜不要,而他就不给。 这次李卓曜来独山呆了大概一星期左右,便回广州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提前打招呼,那天上午他在周楚澜家吃完饭,随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回趟广州,台里有事,处理完了再来。” 他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像半年多以前那样,从独山离开前跟周楚澜说的那样“等我回来”。周楚澜在他面前,是不需要“等”这个字的。因为李卓曜明白,反正周楚澜在这里,以他为圆心,地球之大都变得无惧辽阔,就算自己去了再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也会回到这里跟他重新相聚。
88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