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佛?看你好像一直都戴它。这是哪个菩萨?”李卓曜指着那个玉菩萨像说。那个玉像是淡青色,通体莹润,一看就戴了很多年,发着温润的光泽。 “日曜菩萨。” “哪个曜?我名字中的那个曜?” “嗯。圣号来自佛经‘日放千光,遍照天下,普破冥暗’。”他看向远方,喃喃低语。 晴日的天色在此刻完全盖住了阴雨,整片苍穹都被染成了橙粉色,天光霞彩,瑞气千条。有一束玫瑰色的光正好照在周楚澜的脸上,他正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玉像,目光虔诚。 在这道霞光的映照下,周楚澜的轮廓跟手上的那枚玉菩萨像似乎都有点融为一体了,线条柔和,眼神悲悯。李卓曜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敢惊扰,随后就见周楚澜站了起来,半个身子依然沐在夕阳之下,另一半走进了阴影里。 “雨停了。我去给你修车。”他把玉菩萨像放进衣服里面贴身戴好,就要往那辆悬在崖边的车前走去。那辆黑色帕萨特依然一动不动,与地面之间有某种脆弱的联结与稳固。 “修车?你这时候要修什么车?” “你的车。”周楚澜看了李卓曜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车都快掉下去了。不用管,晚点我打电话找个吊车来拉。”由于着急,李卓曜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 “你车估计撑不到那时候了。”周楚澜朝着车子努努下巴,李卓曜顺着他的方向过去,发现车子似乎比起刚才,向外又微微滑动了一些。 “掉下去也没事,大不了不要了。走,下山。” “反正帕萨特也不贵,还是一辆开了很多年的,不值钱,是么。”他讲话的重音落在了“值钱”这两个字上,扯起嘴角,神情有点讥诮。李卓曜不懂,为何周楚澜看上去如此很在意他这辆旧车。 “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比我所有的车加在一起都珍贵。”他立即说。 话一出口,李卓曜就后悔了,这句听起来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完全是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发言。他车库锁着的那些车,怎么配跟周楚澜的命相提并论?但他也是情急之下用其他车的例子,来反驳周楚澜的那句关于帕萨特的话而已。 很多人都惊讶李卓曜为什么喜欢开这辆帕萨特,走哪都是这辆座驾,极少更换。广州的富人圈甚至以此作为典型案例,称赞李卓曜是最有钱又最接地气的羊城小开,他也不介意。这辆帕萨特,购于七年前,失忆之前买的,因为一直开的很趁手所以也没换。如今不得不要抛弃它,李卓曜的心底还是有不舍的。 但是他居然用自己车库里那些闲置品来类比周楚澜的命,这点令他觉得很蠢。李卓曜有些紧张地盯着周楚澜的反应,几秒钟之后,周楚澜居然笑了,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李卓曜立刻捕捉,尽收眼底。周楚澜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嘴角舒展开来,带一点微微弯曲的上扬的弧度。李卓曜有点怔怔地,回想起来,这好像是认识周楚澜以来,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很和煦,像是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冰雪。 “别管它,掉下去就掉下去了。那辆车不重要。”周楚澜已经迈出去几步远,李卓曜再次冲他大声说。周楚澜却没有回头,兀自向前走着。 “可是,这辆车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喃喃道,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他先是走到摩托车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工具包,再返回车前,车门依然半开着。李卓曜紧跟其后,手里攥着那根登山绳,待周楚澜站定后,沉默地伸手,用这根绳子捆住他的腰,再开始绕线,双臂将他笼在中间,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动作类似双人拥抱。 周楚澜没有反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他行动。 绳子的另一头被李卓曜捆在了树上。接着,他又去打开汽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截登山绳。倒是不太长,大概五六米左右。 李卓曜用这根短绳把自己跟连接着周楚澜的绳子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你疯了?快解开。” 周楚澜伸手便要去够他的绳子,李卓曜一步后退,退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光有大树不够,再加上一个我,双保险。”他说。 李卓曜的目光非常坚持,周楚澜拗不过,只好作罢。 “注意安全。我上去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咛。 然后周楚澜慢慢地爬进车内,帕萨特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吱”声,车身开始微微摇晃。李卓曜站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周楚澜的动作。他旋开方向盘的螺丝,将其慢慢放下,叼着起子检查起了轴承跟里面的弹簧情况。车里很憋闷也很热,周楚澜的后背很快就湿透了。但他顾不上这些,小心翼翼地把故障的零件拆下,用酒精将各个元件上的锈迹跟灰尘擦拭干净后,又换上新的。大半个钟头过去了,周楚澜才长舒一口气,坐进驾驶舱,打响了发动机,车身又开始摇晃起来,他迅速把方向盘向左打死,一脚踩下油将车开回到了马路上。 “修好了。车太旧了,里面的零件跟弹簧有损坏,所以方向失灵。”周楚澜从车里走下来,解开了自己腰上的绳子。 李卓曜背后的一身冷汗开始一点点升温,直到此刻,他浑身的毛孔才舒张开来。他长舒了一口气。 周楚澜依然是那幅平静的样子。这个人,为了自己第二次冒了险,第一次是为了救他的命,第二次,只是为了帮他把一辆开了很多年的旧车修好。每一次,他都从容走向生死攸关之间,神情坦荡。 都是为了他。 李卓曜觉得眼睛有些酸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居然湿漉漉的。 “走吧。下山。”周楚澜坐在车里叫他,发现他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没听到他的话。 “李卓曜?”周楚澜又喊了一声,李卓曜依然没有回应, “你他妈的怎么了?”周楚澜着急地一把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李卓曜却走了过来,手按在了他放在车门的那只手上。 “周楚澜,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李卓曜哑着嗓子,眼圈微红。 作者有话说: 我替你们回答:能!gkd(敲大声)
第十四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似乎静止在了那里。雨停了,风也没有再刮,原本沙沙的摇晃着的树木也在空气中静止。周围很安静,李卓曜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点安静令他的紧张程度增加了一倍,因为周楚澜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回应。 李卓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迟疑着,走近了一步。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跟我谈恋爱?李卓曜,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喜欢我什么?”他抬眸。 “全部。”李卓曜几乎不假思索。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爱他。周楚澜身上的一切像是酒精蒸发后的雾,一旦深入其中,自己便不可自拔。他爱他的满身傲骨、爱他的言不由衷、爱他淡漠的外表下隐忍的那颗跳动的心。他们刚才近乎疯狂的接过吻,周楚澜唇上的余温到现在还留在他的唇瓣上,他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有点发肿的嘴唇,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全部?也包括我是一个来自山沟里的穷光蛋,一介乡野村夫,一个刑满释放的杀人犯。”周楚澜哂笑,嘴角扯起一丝讥诮。 “这很讽刺,不是么。”他抬头看着李卓曜,眼睛弯弯,笑意依旧。 李卓曜艰难地动着嘴唇,想要把心中所想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很想告诉周楚澜,在我李卓曜的心里,你就是一个特别的人,才华横溢,虽然是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明珠蒙尘,但依然不能掩盖自身的光芒,连“杀过人”、“坐过牢”这些词眼,都不能动摇分毫。但这两个词却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匕首,刀刃锋利,时刻提醒着尖锐的真相。真相很痛,宛如切肤。 “周楚澜……”半晌过去,李卓曜发现自己除了喊这个名字,别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楚澜很安静地看着李卓曜的反应。他无比庆幸的发现,自己原本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又淡淡地隐了下去,真好。 又有什么不好呢?现在他跟李卓曜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有过暧昧的、彼此世界的路人而已,偶然邂逅,就算惊鸿一瞥,也会在转瞬之间分道扬镳。你能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路人的告白,说愿意不顾一切的爱你吗?尤其是在你用伤痕累累的丑陋模样呈现在对方面前的时候。他不信,因为只有菩萨方爱众生,唯有神佛才会无条件爱世人。 而李卓曜,只是一个失忆了的肉体凡胎罢了。 “没几个月,你就会结束拍摄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你的世界。至于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李卓曜,你别犯糊涂,刚才那番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可是我们刚才还……” “我们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周楚澜炙热的身体和嘴唇,却真切地提醒着这不是一场梦。那样近乎疯狂的缠绵的吻,像被用刀刻在了耶稣的十字架上那般深刻,李卓曜根本无法把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他很难受,觉得自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翅翼被火焰烤的很痛,身体却僵在了蜡烛的灯油里,无法动弹。 手机铃声忽然在此刻响起来,李卓曜低头一看,是高骏的电话,想了两秒钟,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努力维持着如常的语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你怎么还没回酒店?刚下那么大雨,没出事儿吧?” “没有,在别墅里呆着等雨停来着。我马上就回。” 跟高骏简单聊了几句后,李卓曜便挂了电话,他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周楚澜坐在车内,按了一声喇叭。 “回去吧。我来开车,你坐副驾。”他的神色跟往常一样淡然,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车我自己开。”这声熟悉的鸣笛,令李卓曜的思绪稍微冷静了点。他深呼了一口气,假装随意地说出这句话,低头走上前,准备打开车门。表白刚刚遭拒,还被对方告知“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点也不想再接受周楚澜的照顾,生硬地抗拒着。 “刚因为这车差点没命,你这就敢开了?” “……”李卓曜一想,自己确实对这辆黑色帕萨特还有点阴影。估计接下来得缓个好几天,才能克服掉。让他马上再开这辆车,确实有危险。 “……那你摩托车怎么办?” 他指着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 “那个不用你管。快上车,都傍晚了。” 虽然明白周楚澜这么说是为了催他快走,但“不用你管”四个字,还是像一根荆条上的暗刺,悄悄刺进了李卓曜的心里。他拉开车门无声地坐了上去,解下安全带系上,心乱如麻,安全带扣了好几次都没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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