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霈搁下木勺子,解释道:“苏老师通过好友申请了。” 陆莱恩微微点头:“好。” 薛霈的平淡神情下藏着激动,吃的喝的都顾不上了,捧着小手机跟老师聊天。 “我是薛霈。” “对,我不留长头发了,三年前就是短头发了。” “我也记得老师。” “今天的演出……想邀请我去当观众吗?” 薛霈喃喃着,目光悄悄地移向陆莱恩的脸上,后者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给薛霈的小碟里分了些乌冬面,全然没有要偷听的意思。 “谢谢老师。” 薛霈敛回余光,对着通话那头的苏菁小声道,“但是我看完击剑比赛就要回家了。” 嗓子眼好比被刺卡住了。 薛霈的指尖攥紧了手机软壳,卡通图案也要掉漆的力度,眼眶红红的,掩不住剧烈的情绪:“谢谢老师,我真的不去了,而且我很久不拉琴了。” 陆莱恩的眉心动了动。 通话是恰在这时结束的,薛霈深吸一口气,小胸膛起伏得厉害,在仅他二人的楼上包厢里,日式推拉门紧闭,忽然朝身边的陆莱恩靠了过去。 两个小孩子的心脏都骤然要蹦了出来。 陆莱恩的眼瞳收缩,右手抬起,悬空在薛霈的肩膀处,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搁上去:“佩佩想奶奶了吗?” 薛霈的脑袋枕在哥哥的肩膀处。 他小幅度地点头,不敢说话,怕说了就会想哭,以及……他不仅仅是想奶奶。 他还对自己很生气。 他怎么可以想要去看小提琴演奏会,那明明是不要他的妈妈,在生下他之前就后悔,亲自跟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公说要扔掉他的妈妈。 这些都是那些大人们在背后嚼舌根,让他偷听到的,哪怕奶奶说了可能这不是真的。 在漫长的冬天。 薛霈倔强地望着窗外,却在轻轻地闭上眼时,一滴眼泪滑落脸颊,啪嗒了声,落在干干净净的裤子上。 身边的陆莱恩顿时慌了神,乌黑眼睫垂下,视线也落在那张漂亮的小脸,心尖顿时抽通了下。 他的内心竟冒出了个可耻的念头,如果是菠萝弟弟这么哭,他只会扯来纸巾,绝不会这般揪心难受。 “没关系的。” 陆莱恩轻轻地安慰起来,莫名冒出了个很多年没说出口的称呼,“妹妹想奶奶是可以哭的。” 薛霈轻轻摇头:“……不止是想奶奶。” “还因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哥哥。” 薛霈伸手擦掉眼泪,接着像是没事人那般,坐直身体,好好吃起了饭。 没等陆莱恩说什么,那门外有人敲了敲,接着是两家的管家带着一大堆甜品,先走了进来,紧跟随后的褚存熙累得虚脱,几乎要趴在地上。 本来的氛围顿时被灌满了热闹。 褚存熙偶然瞧见薛霈眼睛通红还愣了下,紧张兮兮地问:“佩佩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哇?” 薛霈咬着下唇摇摇头:“睡得很好。” 褚存熙:“那为什么眼睛红红的?” 这回的陆莱恩直接打断了,把喝的塞给小卷毛面前,吸管堵住了嘴,往后再也没有敏感话题了。 一顿饭之后。 薛霈的心情也整装待发,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能和褚存熙聊起击剑比赛的话题。 而陆莱恩捣鼓着手机,翻看演出APP界面,在瞧见“裴珠”二字时,给坐在身边的管家哥发去消息:“我晚上想带佩佩去看演出。” 隔壁的管家哥摸了摸手机,先是纳闷,再一看消息,更是匪夷所思地朝小少爷看过来:“???” 不能当面说吗? 怎么还搞得这么像地下交易呢? 陆莱恩确实挺神秘的,只让管家哥弄好票,晚餐也提前准备好,到点就从体育馆出发去隔壁的音乐厅了。 这些本该是瞒着薛霈的行动。 但下午在体育馆,观众席上,没有比赛的陆莱恩双手交叠,趁着间隙补眠,管家哥进进出出,不是提前领纸质门票就是接二连三地拿晚餐料理。 陆莱恩:“…………” 好在他们下午坐在最后一排。 薛霈起初也瞧着疑惑,小脑袋边上顶着个问号,随着管家每回的行动,那问号如同灯泡亮了一下又一下。 终于在困惑抵达峰值时,比赛也即将结束了,乌泱泱的人群攒动,他身边的陆莱恩朝褚存熙知会了声,好似打过预防针,后者也对他们的提前离场感到不以为然。 奖牌什么的,陆莱恩让褚存熙帮忙代领,就这么在拥挤的坐席,挤身离去,在前边握着身后的薛霈的小手。 那么矜贵的小少爷不停对人说:“让一让。” “谢谢。” “小心不要挤到我弟弟。” 薛霈差点被个起身的大叔碰到膝盖,反应不及,就避开了危险。 他本是摇摆的心情落实了下来,仰脸望着哥哥的后脑勺,语气上扬道:“哥哥要带我去看演出吗?” 陆莱恩的答案尽在不言中:“嗯。” 观众席的出口就在眼前。 他牢牢地牵住了薛霈的手,像儿时前往演技学院,迎着风雪,往上是初霁后的霞光,洒落在他们的肩上,赋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两个小孩子跟管家哥会面。 接着,那通往音乐厅的票递来手中,抛却了身后的一切,小王子甘愿化作骑士,再次给了薛霈勇气,面对那渴求却又不敢踏入的镜子里的世界。 薛霈心想,会有他未知的真相吗,能不能稍微期待一次呢? 音乐厅的灯熄灭了。 陆莱恩和薛霈稍迟了半分钟,检票,进入大厅观众席,管家哥只买到余票,好在位置靠后,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反倒是候着舞台灯光开启的观众注意到了他们。 -裴珠小姐的粉丝不都是我们这些中年人吗? -怎么还有两个小朋友进来了呀? -真有审美的两个孩子,不管是小粉丝还是走错了,相信他们会在这场演出后爱上裴珠小姐的音乐 -是啊,裴珠小姐那么喜欢孩子,投身公益,参加支教,把艺术之外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孩子们 -只是可惜她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没保住呢…… 大人们也有着各自的小世界。 他们带着遗憾而来,多年前的年轻小提琴家逝世,像陨落的光,特立独行的天之娇女啊,为他们带来了多少美好动人的曲子。 台上的演奏团为舞台中间的苏菁作配,小提琴奏起了《LetterForYou》,以这首裴珠最后的专辑主打乐为开场,寓意着终章并非是终结—— 裴珠小姐的音乐从未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首悲怆中掺杂了温情,为未来的孩子谱写着“痛苦中迎来光明,祝你找到爱的道路”的曲子,创作于裴珠小姐在怀胎九月的某个落雪夜。 她在孕晚期时身体实在太差太差了。 身患蝴蝶骨,本就不是拉琴的体质,承受了疼痛不得不缩短了练习时间,从小到大都是个药罐子,还动过一次癌变手术,生命无常,所以她更珍惜这个孩子的存在。 只要听过这首曲子都知道她有多爱自己的孩子,哪怕明知自己有可能会提早离世,她还是坚持要保住这个孩子,就算与父亲决裂,也要连夜跪在房门外祈求对方疼爱外孙。 “请您替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我……” “没办法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了。” “如果未来的某天,我的孩子能听到这首曲子,请记住妈妈想要将所有美好的愿望和力量传递给你。” “我最爱、最爱的孩子。” 在那个网络不算发达的年代,登上了网络头条,网民纷纷都为裴珠小姐的离世感到惋惜。 可后来,吃人血馒头的媒体为了流量,控诉裴成济这个严苛的父亲,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逼着裴珠堕掉这个小孩,更离谱的传闻是—— 一些人也误以为裴珠被说动了,为了活下去,后来也打算放弃那个孩子,才会在手术台上造成了离世意外。 以这首歌拉开序幕,整场演奏,舞台外的声音几乎是针落可闻,就连举起手机拍摄的行为也没有发生。 他们享受着奏乐,闭上眼,好比裴珠小姐从未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散场。 所有大人们几乎是红着眼眶离的场。 唯独在那个小角落,没人再来得及在意的两个孩子,忽然,传出的恸哭成了最好的发泄方式。 那软绒绒的漆黑头发下。 圆圆的脑袋抵在胸口,听抽噎的声音,那么细微,却好比一把刀刺进胸膛,让十四岁的陆莱恩也不自禁仰起脸,不愿让那酸胀的眼眶被看到。 薛霈伏向可靠的肩膀,嗅着哥哥身上的气味,早已泣不成声:“……哥哥。” “她是我的妈妈。” 这些话听来更是带来难以承受的心酸。 可陆莱恩本就有所预料的,他那么聪明,遇到薛霈就笨拙了,只握住那垂下的冰冷的小手,试图接住了那坠落的痛苦。 而后,嘴唇凑往小朋友的耳边,轻声地哄道:“妈妈没有不要佩佩。” “她很爱很爱佩佩。”
第二十九章 一眨眼又要过年了。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从音乐厅回来的后劲儿太强,感觉像过了大半个月,一看日历也不过堪堪三四天。 两个小孩子回到家,成了蜗居冬眠的小动物,几乎不怎么出门了。 陆莱恩的时间变得琐碎起来,尤其是因薛霈的睡眠时长变久,吃饭不规律,他习惯让牛姨端到房间里,而他必须在场盯着弟弟吃饭。 ……不对。 最近的陆莱恩时常恍然,感觉眼前的漂亮小朋友一掉起眼泪,还是那个长头发的佩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从小到大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这天。 陆莱恩的两个爸爸启程回国,薛霈吃饱饭又嗜睡躺床了,他闲来无聊,又翻来那本关于蝴蝶骨的英文医学用书,楼下传来有人来访的动静。 怕吵到好不容易睡着的薛霈。 陆莱恩搁下书籍,外出下楼,立在旋转楼梯间,抬食指抵在薄唇前,少有地对世家朋友皱起眉心:“小声一点。” 褚存熙和另一个黑发的小少年瞬间噤声。 “佩佩包还没醒喏?”褚存熙拍了拍脑袋,压低小嗓音,“我真是个坏蛋。”
7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