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要不要去图书馆通宵,我说我在脑科医院新院区,太远了。” “就说这个?” “就说这个!哦,又问了一下接下来去哪实习,我说我这边结束了会去省妇幼,他说他要在二附院待很长时间,然后又说考完试约一场球,就没了。” “跟你通话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很正常啊,跟平时没区别,警察叔叔,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他平时有滥用药物的习惯么?” “啊?!不可能!我们是医生!” “哌甲酯是什么药物?” “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治疗ADHD的——” 李靖的话戛然而止,钟警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反常,笑了笑,问:“关于这个药你知道些什么?” “钟警官,”李靖沉思片刻才说话,显然,经过了一瞬间的慌乱,他立刻就整理好了思绪,“是这样的,我理解的滥用药物,差不多得是吗啡杜冷丁之类,被护士长锁在保险柜里的那些,哌甲酯确实对神经系统有些兴奋作用,但绝对不是您想的那种会嗑high了的,规范用药不会出什么问题,您想啊,患ADHD的很多都是小孩子,给少年儿童用的药怎么会有问题呢?” “我没说这个药有问题,我是说,你们平时会吃这个么?” “呃……” “放心说,我知道这是正规药品,吃这个又不犯法,怕什么。” “据我所知,有些同学会吃,尤其是考试之前。我们医科大学考试可变态了,一考就考俩月,十几门课,每门课的书都能当凶器使,考完一本就要拼命背下一本,连续几天通宵都是常有的事儿,什么咖啡红牛根本不管用……但我没吃过啊,我精神挺好的。” “哈哈,你别怕,我呢,就是了解一点情况,你说的这些,在我这儿,哎,跟你们医生一样啊,我们也有保密原则的。” “钟警官,邓则奕到底怎么了,他没事吧?” “他人没事,就是牵扯了一点案件,放心,搞清楚就没事了。” 收完病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杨亚桐拖拖拉拉地跟在凌游后面,想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心里还在踌躇着,腿已经先一步拐了个弯,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干嘛去!”凌游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 “呃……吃饭。”杨亚桐定在原地。 凌游“哼”一声,嘲讽道:“连招呼都不打?你自主性倒是很强啊小同学,刚收进来的病人,带教老师什么都没交代呢你就先走了?” “啊对不起师兄,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下楼,吃饭。” 过了饭点的食堂,讲话都有回音,杨亚桐和凌游面对面坐着,谈判似的,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被这个精通人类心理活动的人识破,解读成他不想要暴露出来的意图。 他偷偷抬眼看,凌游的目光也没有逃开,不止没逃开,还倾身向前,杨亚桐很是惶恐,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他凑过来含住自己耳垂的样子,但凌游只是动了动,继续吃饭,倒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地激动了一把。 凌游夹起一片鱼,塞进嘴里,用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怎么想的?” 杨亚桐心跳陡然加速,此时他才意识到,面对凌游,他是有些胆怯的。即使知道自己即将远离,却丝毫没有放松的心情,反而那一晚像命运一般制约了他的自由,他只能茫然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一碗饭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疑惑道,“你不想知道你我之后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杨亚桐嗫嚅:“我……没想这么多。” 凌游冷笑:“所以你那天,只是想勾搭我睡一次?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愧是学心理的,还真是操控人心的一把好手,这话里的委屈劲儿,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良人,被自己始乱终弃了似的。 “那你怎么想?”杨亚桐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反客为主。 “我想了解你,想知道关于你的事,你的过去和你对将来的计划,也想让你了解我,想和你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认真相处。” “什么?”杨亚桐看着凌游那副诚恳,百思不解,“可是,我听说……别人都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认真——” 凌游厉声打断他:“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是学霸么,不知道什么叫循证么,有些事难道不应该从正确的途径得知真相么!” 他质问的时候,目光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近乎哀伤无援。被漂亮的眼睛一瞪,杨亚桐心虚得要命,自责涌上来,恨不得帮他控诉自己,帮他将这份愤怒表达完整。 确实,他说的没错,传闻始终是传闻,他对凌游是一丁点儿都不了解,就在心里下了定论,认为他是个可以玩一玩就算了的人,但接下来凌游阴沉着脸说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愕然: “实习医生小杨,你骗走了我的初夜,还企图无事发生,我现在受到了感情创伤,出现持续性的心境低落、焦虑,思维迟缓,入睡困难,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请问您该怎么下医嘱?”
第五章 忘忧2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这晚,杨亚桐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睡着,等李靖关了灯,他才睁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哎你没睡啊。”李靖被吓了一跳,又说,“切,自从实习以来,我就没什么事做对过!” “不是实习的事。” “那是什么?” “可能是人生抉择之类的吧。” “卧槽这么严重!现在想转专业可真的来不及了,你在临床这条船上待了四年多才想起来后悔?” “哎呀不是。” 即使在黑暗里,李靖都能听得出杨亚桐翻身翻的有多烦躁,他笑了笑:“逗你玩儿的,怎么,为情所困了?” “嗯。” “看上凌老师了?” “你怎么知道?!” “那天他就跟你打了个招呼,你转身就同手同脚了。” “唉……” “他拒绝你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每次看上什么人,都是不管不顾追上去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什么每次……也没有很多次啊。” “那我给你数数,刚进校那会儿科技部部长,七年制的学长,上一任学生会副会长——” “行了行了,我只是说欣赏他们,没说要跟他们怎么着,我认真交往过的只有那一个你也知道的。” “哈哈凌老师这么帅,你喜欢他也正常啊,为什么说错了?” 杨亚桐想了想:“我本来觉得没可能跟他在一起,毕竟他传言中是那样的,跟我完全是两种人,但现在感觉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李靖本来就困,被他“一样不一样”的论调说得头晕:“怎么这么玄乎,哪里不一样?” 他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本能地不相信凌游,却又搜肠刮肚地想给自己一点相信的理由,明明刚考完一轮出科考试,现在居然又想起床看书,他不想让脑子闲下来,不想让脑子里都是那个人质问的眼神。 杨亚桐想起家里收藏了一块和田墨玉,看起来浓郁温和,连光泽都是幽幽的,不刺眼,摸上去却寒意刺骨,——就是凌游瞳孔的颜色。 “算了,回头再说吧,睡觉。”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刚刚开始在脑子里背课本,手机震动了两下。 精神一科凌游:明天早晨七点,带上你的室友,住院楼楼下,坐班车跟我上门诊。 实习医生小杨:收到。 精神一科凌游:想明白了么? 实习医生小杨:还没有。 精神一科凌游:那就接着想。 实习医生小杨:师兄,我能先问个问题么,为什么是我? 精神一科凌游:[微笑表情]晚安,杨同学。 ——这让人怎么晚安! 杨亚桐叹了口气,闭上眼,在一张纯黑的,虚拟的纸上绘制地图,这是他的催眠杀手锏。 他拥有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极强的方向感,记得任何去过的地方,睡不着的时候,就随便挑选一个起点开始走,静止不动地走出一条街、一个小公园、甚至一座山。 这次,他随意挑的地方居然是那天聚餐的饭店,他下了楼左转,沿途经过的药店、便利店、水果店统统展开平铺在视野中,没走多远便是酒店大堂、电梯、走廊……一股热意袭来,他蜷起了身子。 第二天,杨亚桐和李靖在门诊遇到一位同学,正是那天被警察询问提到的邓则奕,他拎着一个装CT片子的袋子,在脑科医院门诊大楼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 “哎你来这儿干嘛,病了?”李靖问。 “别提了,说来话长,你们下班了么,一起吃个饭?” 杨亚桐怯生生望向凌游:“那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去跟他们吃个饭。” 还没等凌游答话,李靖抢先说:“凌老师跟我们一起凑合吃一顿吧,吃完一起回去。” 凌游笑道:“好啊,我也饿了。” 李靖递了一个“看吧我又给你争取到机会”的表情给杨亚桐,后者面有难色,哭笑不得,只得跟在后面。 邓则奕讲述他那几天的奇遇,每一句几乎都能让人惊叹,凌游却举着CT片子研究他的大脑:“片子上看起来是个精神小伙,没问题。所以你现在有什么不适么?” “除了心情有点复杂之外,没什么感觉,MDMA的半衰期也就几个小时,实际上睡一觉就好了,是我们辅导员非要我来检查一下。” “查清楚也没什么不好。”杨亚桐说,“所以你这遭遇也是离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妄之灾。” 临床4班的邓则奕同学回想了一下,在23年的人生中,那是最为悲喜交加、大起大落的一天。 早晨七点半,他结束了一个24小时的班,正准备回宿舍补一觉,收到来自唐芃芃的微信: ——去图书馆么?我带教老师今天休息。 ——去!半小时到。 唐芃芃是他暗恋的女生,前几年都没交集,直到他们被分在同一间医院实习,才熟稔起来。他跑回宿舍本打算囫囵洗把脸,但摸着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不那么精致,于是仔细刮干净,橙子味的须后水拍了满脸,确认这是一个清爽干净的男青年,才扛着一摞书出了门。 意料之外的,唐芃芃在图书馆门口站着。 “你怎么没进去啊?”他问。 “没吃饭吧?”她递过去一个便利店的食品袋,“我刚吃完,给你带了杯咖啡和两个包子。” “太好了,谢谢啊。”他接过袋子,一口咬下去,“哎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豆腐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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