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不是遗传病,他再清楚不过,但一家四口人,三人都因为肺癌去世,三代人已有两代早早走向死亡,这种近乎家族性的倾向让贺祈胆寒。 他没有办法去想象,当时的许昉看到这两张报告单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也在想,命运为什么如此巧合又颠簸。 贺祈想,从许昉十七岁离开学校,离开桂城,到现在马上就要有十个年头了,这十年间,他所拥有的,全在一点点消逝。 那支到了嘴边却最终被碾碎的烟,那声带着嘲弄的叹息,还有,当他抬眸时,那双夹杂着痛苦与爱意的双眼。 一切的一切,没在黑暗中下沉,而是在他过往的岁月中不断飞舞,又飘向他目之所及的未来。 可即便这样,许昉一定还是偷偷鼓励安慰了自己无数次,只要能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当活着都成奢望的时候,他就只能拼命抓住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贺祈忽然不合时宜地感到庆幸,庆幸许昉这样爱着他。 庆幸这个世界还有他所放不下的东西,因此才能牵绊住他。 贺祈原本想将手中薄薄的两张纸烧掉,但家里没有打火机,只好将文件袋重新封印好以后锁进柜子里。 临走的时候,贺祈瞥了一眼依旧摆放在玄关处的花瓶。他凑近了一点,伸手触碰那根树枝,然后发现花瓶上多了一张小小的签纸。 “仪景?”贺祈轻声念出,什么意思?贺祈眨了眨眼睛,思索几秒以后猜测可能是许昉给这根小枝条取得名字。 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还挺好听。 贺祈到医院的时候,许昉正在楼下逗猫,天已经黑下来了,远远的只能看见一人一猫蹲在台阶上,走近才发现是许昉,他正一下下给猫顺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贺祈没听清。 觉察到有人站定在面前,许昉扭头看过来,眼睛一瞬就亮起来,只是起得太猛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把猫也吓跑了。 贺祈扶稳他,哭笑不得,“许昉,你别太想我了。” 许昉没说话,弯起眼睛笑,然后迅速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贺祈一手拎着买的宵夜,一手紧紧牵着许昉往楼上走。 “今天傅大哥和小意都来看我了,给我带了一个很大的西瓜,我没吃完。”许昉轻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开始一一汇报今天的情况,“还跟沈遥川打了视频,他说过几天回来看我,但是我觉得他不是真心的,因为他一直问我小意。” 许昉扭头冲贺祈笑,“我是病人,都应该关心我才对啊,你去把他揍一顿。” 贺祈心头发酸,他知道许昉是故意这样说的,但还是笑应道,“好啊,你明天让他记得带点特产回来,每次都扣扣搜搜的……” 许昉进病房就想上床睡觉,嘴里喊着又困了。 “好吃的不吃啦?昨天不是说想吃这个?”贺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许昉坐在病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过了几秒,笑笑说:“你喂我。” 贺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打开餐盒一勺一勺喂给许昉。贺祈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许昉,脆弱的,天真的,渴望陪伴和关怀的。 他需要很多爱才能觉得幸福,那么现在起码是幸福着的吧。 那就够了。 “我今天回家了。”贺祈说,“你给小枝条取了名字吗?” 许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不是给它起的,是给我们家门口的那棵桂花树起的。” “嗯?为什么要取名字?” 许昉垂下眼睫,手指摩挲着床单,像被老师突击提问的学生,支支吾吾想说又说不出来。 贺祈倾身在他侧脸上印下一个吻,“因为你很想家,是不是啊?” 许昉点了点头。 贺祈笑笑,又在他另一边脸颊处亲了一下,“仪景。” “好听,是什么意思?” 许昉抬眸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月亮。” 他说:“月亮的意思。” 贺祈顿了一瞬,原来如此。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贺祈问。 许昉又安静下来,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良久,他轻轻摇头,“等我好一点了再回去。” 贺祈放下碗,跟许昉并排坐在一起,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声应,“好” “睡吧。”贺祈紧紧抱着许昉,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抱着你睡,今晚睡个好觉。” 许昉一直没应声,贺祈以为他太困了睡着了,正欲起身让他躺下,怀中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话,“小七,我好想爸爸。” 这是许昉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表达他的情感,贺祈心里重重一颤,紧了紧手臂,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他,许昉又说:“你回家了,那你都知道了。” 贺祈抿着嘴唇,数十秒过后,沉默着抬起许昉的头跟他接吻,分开的时候看见许昉的眼眶很红,于是他又轻轻啄了一下对方的眼皮。 他们离得极近,谁都没向后退,两人对视了很久,贺祈又凑近了一点,与许昉鼻尖相碰。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昉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微微弓起脊背,将前额抵在贺祈的胸膛处。 “我也会死的。”他的声音很闷,还带着几分委屈,像是觉得这样说不对,又改口道:“我会死吗?小七。” 贺祈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没说不会。 他一字一句地说起了一段过往,“许昉,确定爱上你的那一晚,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第一次听你唱歌的时候,你在台上看见我,然后找到我。 “你带着我走上了一条很美的小路。我跟着你走,一直走一直走,你没停下来,你只说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 “你问我愿不愿意,梦里我没来得及回答你。” “但梦醒以后我告诉过你,你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记不记得?” “嗯。”许昉应声,“记得。” “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贺祈伸手环住他,“许昉,你不要害怕。” 答非所问。 但许昉听懂了,贺祈在说什么。 我会陪着你,即使是死亡,我也跟你一起,所以你不要害怕。 贺祈感受着许昉轻微的颤抖,知道他在哭。 “许昉,你今天很厉害,你知道吗?”贺祈抬手轻拍他的背,“你把你害怕的,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所以现在想哭就哭,许昉。” “你想做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都在。” 许昉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他的抽泣声越来越大,贺祈不停歇地轻抚着他的背。 许昉伸手环抱住贺祈,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哽咽道:“我,我想留在你身边。” 贺祈的眼泪倏地落下,和着他的笑声一起,他伸手捏了捏许昉的耳垂,应声说:“好啊。” “那哥哥,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
第七十七章 (乐呵) 许昉难得睡了个好觉,昨晚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后面发生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贺祈一直在小声跟他说话。 翌日清晨,许昉伸手往旁边探了一下,没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一双愚蠢的眼睛。 我操。许昉被吓得心跳漏了一拍,眼睛的主人却乐呵呵地将他从床上拽起来。 “怎么样?一睁眼就看见我这种绝世帅哥是不是很开心?”沈遥川话还没说完就一秒变脸,直接上手去抱许昉,“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唉唉唉???” 贺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从身后大力将沈遥川拉开,冷冷道:“不可以动手动脚。” 大概是觉得这样心思太明显,又迅速补充,“会吓到他。” ?!?! 沈遥川歪了下嘴,扭头看许昉,我靠,吓到谁还不一定吧。 瞧瞧这苍白的小脸,瞧瞧这无辜的双眼,还咬上嘴唇了,啧啧啧,好兄弟当gay了就是不一样,许昉这副样子他搁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哦。”沈遥川应声,想到什么又扭头看向贺祈,“小七,你对许昉占有欲挺强啊。” 至于吗!!?至于吗??!他是直男好吗,要他说那个顾忱槊才更可疑吧,对许昉那么殷勤,一大早就跑来送什么进口水果,怎么不警告他呢?!还有没有天理!?况且,短短几年,他在许昉身边就没有任何名分了,这事儿怎么说? “我靠,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沈遥川重重拍了下脑袋。 “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许昉蹙眉看向他的脑袋,“才发现你染了个小灰。” 沈遥川喜上眉梢,晃了晃头,像是乖乖写完作业等待赞扬与夸奖的小学生。 许昉满足他的心愿,点头称赞,“挺帅的。” “所以说说吧,想到什么了?” 贺祈也疑惑地看向沈遥川,附和道:“想到什么了?” 沈遥川:“那个,他俩真分了啊?” 许昉没听明白,贺祈倒是很快就懂了,感叹道:“遥川哥,你说话东一句西一句,跨度挺大的。” “小意姐没跟你讲吗?”贺祈坐下开始剥橘子,“他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吧,也说不准……” 贺祈将橘丝细细捻走,掰了两瓣橘子喂给许昉,嘴上不停,“遥川哥你也是谈了恋爱的人,感情的事情谁能说清楚,说不准哪天俩人又好了呢,我反正觉着顾大哥肯定没放下,不然照他之前那种性格——” “咳咳……”许昉咽下果肉,重重咳了两下,视线落在贺祈背后。 贺祈跟沈遥川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傅瑜提着一箱牛奶有些尴尬地立在门边,脸上的悲伤神色一闪即逝。迎上三人的目光,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走上前跟沈遥川打招呼,“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沈遥川忙应声,有点尴尬地看向贺祈,草,虽然没说什么坏话,但总感觉怪怪的,而且这话题还是他起的头。 贺祈倒是不慌不急,一脸淡然地继续给许昉喂橘子,招呼傅瑜坐,还指挥沈遥川去倒水。 “小意说等等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聚了。”沈遥川将水递给傅瑜,说,“傅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 傅瑜愣了一瞬,三四秒过后轻声问,“就我们吗?” 痛!太痛了!沈遥川在脑海中捂住心口,他一直男都感到痛了。 “那个,傅大哥如果有想叫的人也可以把他叫来。”沈遥川吞吐道,“反正都是熟人。” 傅瑜摇了摇头,笑道:“没,我就是问问,那晚上我再过来。” 许昉安静听他们说话,低头偷偷抽出手机滑动了几下屏幕,给顾忱槊发消息,“今晚过来吃饭,沈遥川回来了。” 顾忱槊回得很快,“都有谁?” 许昉如实说,那边就跟突然死机了一样,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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