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余远洲死了···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就能把他给击垮。更别提那更深一层的东西:如果死了,就是被他给逼死的。 他要承受不住了,他要被这种恐惧给憋窒息了。 这时,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由红变绿。钢板门被拉开,护士推着担架车出来。余远洲罩着氧气面罩,仍旧昏迷着。 丁凯复手脚并用地骨碌起来。 医生走上前安慰道:“幸好发现得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丁凯复吊在胸口的气一出,腿也跟着软了。他双手合十抵着脑门,踉跄着连连道谢:“谢谢···谢谢···谢谢···” “不过病人的死志很坚决,后续要留人24小时陪护。以免出意外。” 丁凯复呆看着医生:“···坚决?” “伤口很深。用玻璃碴都能划断十多根肌腱,他是铁了心。” “铁了心···”丁凯复喃喃着,看向余远洲苍白的脸。这句「铁了心」像是一根烙红的大铁钉,直直插进他的心脏,让他意识都跟着恍惚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双更呀双更~ 各位心脏还好嘛(⁎⁍̴̛ᴗ⁍̴̛⁎)
第五十八章 丁凯复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昨夜下了雨,空气里带着一股清冷的腥。 他弓在驾驶位上,猛劲儿地搓脸。等觉得脑子稍微清醒点了,才点火轰起了车。 不知道怎么开的。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余远洲家楼下。 十层高的电梯楼,每一户都住了人。各层窗台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阳光下很有家的温情。 丁凯复掏出钥匙上了楼。 门口摆着两人的皮鞋。黑色的是他的,茶色的是余远洲的。 阳台晒着两人的衬衫。绸面的是他的,纯棉的是余远洲的。 床上并排两人的枕头。荞麦的是他的,羽绒的是余远洲的。 一切都是成双成对,就好像这里有两个主人。 丁凯复从前一直以为,对余远洲来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他是登堂的歹人,入室的恶狼。 他愤恨,自卑,难堪。他用折磨对方的方式缓解失落。只关注自身的狭隘蒙蔽了他的眼睛,如今看着这家里的一切,才后知后觉。余远洲也许并未排斥过他。他梦寐以求的,也许早就拥有过。 洗手台上的牙缸里,一蓝一白两柄牙刷。 丁凯复刷牙没有用杯子漱口的习惯,都是直接张嘴在水龙头底下接。他也就懒得再去买个单独的,刷完牙直接往余远洲的杯子里一插。而余远洲也任由他鸠占鹊巢,即便自己用的时候不方便。 镜子旁吸着个小钩,挂着他的波浪发箍。这小钩不是他粘的。那是谁,不言而喻。 这些个不经意的温柔,为什么原来没察觉呢。丁凯复把和余远洲的纠葛在心里一件件过滤着,就像是酒醒后的人耿耿于怀昨夜的失态。 他洗了个澡出来,这才觉得有点闷。久不住人的房间,空气都是稠的。他从衣柜里随便拿套衣服换上,去客厅拉开了窗户。外面的噪音一下子涌了进来。车笛,狗叫,孩子的吵吵。丁凯复把湿淋淋的脑袋伸出去,想吹吹风。这时听到到身后一阵啪啦啪啦的轻响。 回过头,就见地板上散落着五六张红色的心形卡片。 他蹲下身,捡起离脚边最近的一张。上面是用黑笔写的四行丑字。 “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你我共白头。” 他又去捡起其他的几张,无一例外都是他的丑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直到他捡起最后一张,脑子轰地一声。因为这张卡片上,出现了第二个人的笔迹。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余字被圈了个圈儿,拉出个箭头,箭头尾标着「馀」。角落里还画了个猫头鹰,站在树杈上歪着头,喙里衔着半截烟。 余远洲字如其人,很是潇洒俊逸。简笔画也画得好,寥寥几笔就勾得栩栩如生。 房间里很安静。风掀起雪白的窗纱,一下一下地拂在丁凯复的头上。 他死死攥着那张卡片,攥得手臂青筋暴起。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脸上两行眼泪。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从内心深处感到痛楚,悲哀。 余远洲说想让他痛。只有痛过,才会懂痛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丁凯复终于懂了。 痛是什么。 是假如,是或许。是错过才回首,是失去才珍惜。是无法赎的罪,是补不上的心。 是求而不得,更是差一点就能拥有。 爱其实是一种可以消磨的东西,最禁不住无理取闹。其实这世上的一切,包括爱情,想要得到都是需要忍耐的。 如果一丁点忍耐都不做,像个小孩儿似的,得不到就闹,可劲儿地撕扯抢夺,那结果就是把东西抢坏,然后永远地,彻底地得不到。 不是没爱过,只是迷茫了。如果耐心地等一等,如果坦率地说喜欢,又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 丁凯复终于懂了。可他懂得太晚了。 —— 丁凯复拎着换洗衣服回来的时候,洋辣子和傻强正在病房门口杵着,一左一右门神似的。 他惊喜地问:“远洲醒了?” 傻强苦笑:“嗯。嫂子说不想看我俩,换了护士进去陪着。” 丁凯复刚要推门进去,傻强一把拉住他:“枭哥,要不再等等吧。嫂子他···” 丁凯复漆黑的眼珠衔着他,傻强嘴又磕吧了。就这么一磕吧的功夫,丁凯复已经挥开他进了屋。 余远洲果然已经醒了,听到推门的动静看了过来。 还不等丁凯复唤他,他便像是见了鬼,尖叫着摔下床,爬到窗台上拉窗户。 输液架被拉倒,叮铃咣铛地碎了一地。 丁凯复几乎是飞过去的。他一把抱住余远洲的腰:“远洲!!远洲!!!” 余远洲疯了一样挣扎,嚎叫,双手死死扣着窗框,状若癫狂。 丁凯复紧紧箍着他,傻强和洋辣子也冲上来帮忙。三个人合力把他拽下来摁到床上。 余远洲铆劲儿弓起脊背,要去啃咬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腕。 丁凯复压到他身上,死死摁着他的小臂,眼底血红一片。 他不明白,为什么余远洲宁可死,也不愿意面对他。 该怎么形容这种滋味儿。就好像你以为自己只是犯了个抢劫罪,蹲个三五年就能出来。自信满满地去自首,结果法官直接给你判了个死立执。没有忏悔的机会,没有弥补的余地,一切都走到了尽头。 他只是太喜欢了。只是太想要一份喜欢。管余远洲要一份体面的喜欢。 怎么就,怎么就判了他死刑呢?! 心脏传来强烈的刺痛,像是有人拿着钻头往里挖。 好疼。疼得他想把心剜出来扔了。 丁凯复扣着余远洲,急得声调都变了:“你恨我,咬我。我随你咬,随你扎!” “你怎么报复我都行,但你别伤害自己。你这样我真的,真得很难受。” “远洲,你说句话,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 我求你。这话一出,丁凯复自己都愣了。丁凯复,怎么会去求人?那个霸道自私百无禁忌的丁凯复,谁揍我一拳我攮谁一刀的丁凯复,该死吊朝天的亡命之徒丁凯复,居然说了「求」。 他为了一份宽恕,连自己都不要了。可别说宽恕,连一点迟疑都没换来。 余远洲被压得动弹不得,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使劲儿。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吭吭声,像被捆住的,濒死的兽。 余远洲的坚决让丁凯复绝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团团转。 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就像哑巴想对聋子说一声喜欢。 他猛地低头狠亲余远洲的嘴唇。余远洲来回扭着头闪躲。丁凯复紧紧追着,碾着,直到余远洲没了力气。 恨的吻。牙齿互相磕碰,嘴唇都硌出了血。 余远洲睁着苍凉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往枕头上砸。 丁凯复的睫毛也湿了。眼泪又烫又腥,像是从心头淌出来的血。 爱恨交织的债,混了一脸,分不清谁是谁的。 半晌,丁凯复终于错开了嘴唇。他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告白道:“余远洲。我爱你。” 余远洲身子狠狠抖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往后仰起脖颈。下颚拉出锋利的弧,似两柄交叉在颈上的刀。 粘血的嘴唇紧抿,脸憋成了猪肝色。体内封印了什么魔一般,皮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丁凯复慌了,拍他的脸,掐着他的下巴颏摇晃:“吸气!远洲,吸气!” 蓦地,余远洲就像是被拔掉了塞子,仰天喷出一声绝望的号哭:“···放过我吧···丁凯复···你···放过···我吧···” 紧接着他又开始扭动着扑腾,尖锐地叫起来。但听不出个数,只是瘆人,像大风天没关严的窗户。 这时候医生护士一股脑儿地冲了进来。 “注射镇定剂!” “伤口裂了,拿剪子过来!” “准备氧气罩!止血带!拿止血带!” 余远洲被用约束带固定在床上,医生护士前前后后地忙活。 丁凯复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一样呆愣愣地在后面杵着。 看着病床上那个灰白瘦削的疯男人,他恍惚间竟然不认识了。 那是谁。余远洲吗。 不。余远洲不是这样的。那个他一见钟情的余远洲,是俊整沉稳的,意气风发的,熠熠有光的。 偏头一笑的时候,犹如朝阳下潋滟的河。 丁凯复就这样看着病床上的余远洲,仿佛看见了地狱。恶魔在他耳边狞笑着低语。 后悔吗。丁凯复,你后悔吗。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余远洲。而唯一的这个,也被你亲手毁了。 下三滥。他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下三滥。 丁凯复就这么怔愣着,直到被傻强拽着袖子走出了病房,白色的木门在眼前合上。 “小白脸在哪儿?”他忽然问道。 傻强硬着头皮道:“···在看守所。” 丁凯复惊醒一般猛地扭过头看他。 傻强不敢和他对视,期期艾艾地说:“那事儿···哎,没整好。那小子自尊心太强,跟冯康打起来了···不小心把人给杀了。” “···远洲他知道吗?” 刚问完,他又猛然想起昨天在门外听到的那句话。 “你实在要怪,就怪我哥,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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