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棚户区道路坑洼且逼仄,李济州理智地将车停在附近一处露天停车场,凭着来过两次的记忆徒步穿街走巷,雨势渐歇,阴云未散,天地间雾蒙蒙一片,路面积水成河,皮鞋踩过,泥点子甩上熨烫笔挺的西装裤管。 终于从一排排灰头土脸的破旧握手楼中找到了白桦住的那栋,一口气爬上楼,敲门,深呼吸,等了许久,久到心脏一寸寸下沉,以为又要扑空。 吱呀,掉了漆的木门颤巍巍从内拉开,露出闫启航一张睡意惺忪的脸。 李济州压根不给人回神的机会,一上来就问:“白桦在吗?” 闫启航愣了愣,张口吐出一个“他……”字后随即卡了壳,内心犹豫着,不确定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人。 李济州脸色微变,手一抬撑着门扉,极力克制着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急冲冲追着问:“他怎么了?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离得近,闫启航逐渐看清他眼底一览无余的惊惶与狼狈,全然没了上回那种气定神闲的从容体面。突然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都还没怎么着呢,这人已经丢盔弃甲了。 于是实话实说:“白桦哥走了。” 李济州眼神陡地恍惚一下,迷茫道:“走去哪儿?” “不清楚。”闫启航摇头,“他没跟我讲,也许是去了别的城市,也许,干脆回老家了。” 老家? 李济州心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挖下一块,扯出淋漓血肉,他才如梦方醒,后知后觉地知道痛。 白桦曾经跟他讲过自己的家乡,在偏远北方的一个小县城,但他压根没放心上,以至于如今回忆起,脑海里徒留一片仓皇的空白。 “你要进来看看吗?”怕他不信,闫启航自动让开道,客气却又不忘补刀:“不过他东西已经全都拿走了,只剩一间空屋子。” 李济州回停车场拿车,远远瞧见几个年轻男女围着那辆扎眼的兰博基尼看景儿似地东摸西瞅。 他走近,车头灯霍然亮起,像蛰伏酣睡的猛兽苏醒,将那几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身材火辣长相甜美的女孩回头,明显眼前一亮,大着胆子搭讪:“帅哥,这车你的啊?” 他五官英俊深邃,低气压裹身,扑面而来的一股子冷漠肃杀,反倒更吸引人想要飞蛾扑火。 车门升起,李济州一言不发地矮身坐进去,女孩倚窗娇嗔: “干嘛不理人啊?” “不好意思。”他开口,声音沉冷,“我是gay。”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几年,N市错综复杂的交通干道,李济州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此刻却忽然像是一头扎进了磅礴悍然的水泥迷宫。 他驱车开上高架,绕一圈又下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刚驶入市区路面,钟泊南一个电话打来:“在内环高架上飙车的兰博基尼车主是不是你?” 李济州:“干什么?”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钟泊南听他嗓音消沉,自顾自安慰道:“辛辛苦苦忙活了几个月的项目,说换人就换人,这事搁谁都得上火。亏你那会儿还嘴硬,跟我这儿摆什么谱……” 超跑挤在市区稠密的车河中,像被困住的兽,李济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跳动的红绿灯倒计时:“没别的事我挂了。” “发你个地址,过来喝酒,咱就别给城市交通添堵了。” 近郊的一处私家酒庄,主人是做私募投资的,最近在忙活举家移民的事,钟泊南被人带着光顾过一两次,喜欢这地儿的僻静,打算接手盘下来。 靠海的半山腰,白色欧式建筑像油画里的古堡,屋前种满了争奇斗艳的花,一条青石板小径蜿蜒伸出,不远处是排马厩,人走近了,能听见马儿悠闲地打着响鼻。 “怎么样?”钟泊南老远就出来迎接,抬臂勾上李济州的肩,献宝似地说:“这地儿清净吧,有没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搁平时李济州可能还会评价几句,今天是真的没心情,闷头一个劲儿往前走,边走还边问:“酒呢?” 合着真买醉来了。 钟泊南走在前边为他引路,关切地问:“吃了吗?这儿的厨师做的法餐是一绝。” 半下午时分,这家私人酒庄今日只招待他们两位客人,用餐的位置钟泊南特地选在了顶楼露台,视野开阔,又因刚下过一阵雨,远处山雾氤氲,满目被洗过的新绿,层林尽染,微风习习,混杂着青草泥土气息的多重味道钻进鼻孔,令人心旷神怡。 一瓶勃艮第红葡很快见底,钟泊南终于看不下去,痛心疾首道:“我这十几万的酒,您老当白开水喝呢?” 李济州睨他一眼,眸底毫无醉意:“不是你请我来喝酒的吗?” 得,钟泊南撇撇嘴:“也不是你这个喝法……算了,”他懒得费口舌,已经看出对方真的没在为停职的事忧心,反正千金难买李少高兴,便岔开话题道:“那个谁的微信你加了吗?” 李济州早就忘记那一茬儿了,皱皱眉:“哪个谁?” “黄净之啊。” 往城中村跑一趟,白桦突然的不告而别对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其他事都暂时抛却九霄云外。 “没加。” 钟泊南哪里肯信,挑眉疑问:“不是你风格啊。” 将剩下的那点酒一饮而尽,高脚杯底磕在桌上,李济州反问:“我什么风格?” 话音落,桌上手机嗡地闪进一条微信消息,他飞快偏头扫一眼,像个守在电话旁等心上人来电的愣头青,放下酒杯刷地拿过来划开解锁。 下一秒眸色由明转暗,是方凝发来的一条语音。 这样鲜见又异常的反应落入钟泊南眼中,故意问:“谁的消息?白桦?”他倒挺会猜,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俩和好了?” “没有。” 这次语气更为消沉,手机还未锁屏直接丢回桌面,李济州突然觉得很没劲,喝酒没劲,这地方也没意思,一整个人生都乏味透顶,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眼前虚影倏而一闪,手机被抽走,钟泊南十几万的酒给他糟蹋了,心里更不舒坦,总得找点乐子讨回来。 “让我看看你到底加没加……” 李济州神色一凛,他不久前发给白桦却石沉大海的消息还铺在聊天框。 钟泊南挑逗归挑逗,分寸还是有的,知道真正惹怒他的下场,只径直点进自己的对话框,点开推送的名片,一愣:“真没加啊?” 李济州霍然起身,隔着桌子劈手来抢:“你他妈——” “别动!”手机高高举过头顶,钟泊南身体后仰着躲避,玩心上来也不管不顾了:“加个微信给你磨叽的,还要选个良辰吉日不成?” 电光火石间,爆手速连点两下,好友申请发出。 李济州撸袖子冲过来:“我操你——” “别介,老子是直男,想挑战找黄净之去。”钟泊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机丢给他,满脸意味深长的坏笑:“走了一个白桦,又来个黄净之,不是正合你意么?”
第四十六章 “回来了。” 黄淮笙年轻那会儿就是四九城内远近闻名的大院子弟,黄家祖爷爷辈打出来的功勋荫泽后代,子孙们开枝散叶能人辈出,高门大户的黄家在B市可谓是盘根错节声名煊赫。 排行老七的黄淮笙是他们那一脉兄弟姊妹中最会做生意的,打小就很懂得算计,这是黄净之他太爷爷的原话,可真正促使黄淮笙下海经商的原因,还要从蒋婕说起。 蒋婕是三十岁那年嫁给的黄淮笙,二婚,在此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原配前夫,是边境缉毒干警,牺牲在她生下大儿子顾西恩的那一年。这场变故对蒋婕打击很大,曾一度精神崩溃心如死灰,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是黄淮笙将她从泥沼中救了出来。 俩人是上大学那会儿认识的,少女时代的蒋婕对黄淮笙来说,是一见佳人误终生。 她是少有的骨相皮相都挑不出一丝错的美人胚子,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又给了她能歌善舞的天赋。 蒋婕考进B市知名艺术院校那年,黄淮笙正读大二,有个搞音乐的发小跟他关系铁瓷,也在那个学校,有阵子总跟他耳边说大一新生里有个学妹长得贼带劲儿,在一水儿的俊男美女中依旧亮眼,是公认的新晋校花。黄家老太爷军人出身,家风严明,二十郎当岁的黄淮笙,还处在对男女之情尚未开窍的混沌时期,不像他那发小,早早就开了荤,女朋友都换好几茬儿了,当时听了那话的黄淮笙只有一个反应,这货又看上校花学妹了。 没成想,最后沦陷的却是他自己。 黄淮笙追蒋婕追了四年,从对方大一到大四,为此拒绝了公派留学的机会,一颗真心感天动地,却始终打动不了蒋婕的心。她一毕业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B市,放弃本该在这里拥有的大好前程,选择回老家嫁作人妇相夫教子,如果老天爷不开那个残忍的玩笑,或许她的选择并无不妥。 前夫牺牲后的半年多,蒋婕始终走不出失去挚爱的痛苦,轻生的念头愈演愈烈,黄淮笙就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又把她带回了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重返的B市。 蒋婕用了漫长的五年光阴才彻底地走出永失所爱的阴影,这期间,黄淮笙也在不停拒绝着父母长辈为他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的亲事,被骂鬼迷心窍,不成体统,没办法,他只能从家里出来自立门户,凭借自己的本事单打独斗,不再借助家族势力的一分一毫。 黄淮笙的深情像河流,孜孜不倦,不舍昼夜,蒋婕喜欢花,那就给她全世界最美开得最盛的花,喜欢跳舞,就给她毫无后顾之忧可以纵情舞蹈的自由,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为她肃清城堡外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这辈子的没有原则,都用在了蒋婕一个人身上。 相比之下,对待亲儿子黄净之就苛刻许多,甚至有种报复性的变本加厉。 有时候黄净之都会想,当年蒋婕生下的要是个女儿就好了。 车子开过一大片葱郁的密林,晚阳折射出粼粼波光晃动在挡风玻璃上,蒋婕是N市人,跟海亲近,B市见不到海,黄淮笙退而求其次造了个人工湖,湖面碧波荡漾,岸边水清沙幼,种着高大的棕榈树,一些羽毛鲜艳的鸟扑腾着翅膀在林中嬉戏,惬意又快活。 车停在主楼正门前,纯白色的外墙素净典雅,老管家牵了只毛色黑亮的成年杜宾犬立在台阶下,狗狗认得出自家的车,八风不动地维持着蹲坐的姿势,只朝后牵了牵耳朵。 下了车,黄净之走过去弯腰呼噜一把狗头,“查理,好久不见。” 杜宾犬汪了一声,管家在旁边笑着纠正:“这是莎莎。” 黄净之半蹲下来,两手朝外捏起狗狗的脸态度端正地向它道歉,“对不起啊,莎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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